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偶遇 | 上頁 下頁
十四


  我只好幫他把車於推到一邊去,我想我的情況跟他的尊容也差不多了。襯衫都撕破了一角。

  他對我說:「你根本不會開車,車是被你開壞的,你不會慢車,要停車就踏煞掣,不會轉排檔,這車居然還會動,真是奇跡。」

  我早就頭暈腦脹,要服鎮靜劑了,我也不與他吵,我只是說:「你送我回姊姊家。」

  「我要替你修車呀,怎麼送你?」他反問:「你捨得這麼漂亮的開篷跑車空置路旁?」

  我七葷八素的叫:「你叫我走回去?」

  他聳聳肩,「送就送吧,謝也不謝一句,太凶了。」

  我只好上了他的爛車,他的車子比他人還爛,要不是今天倒了黴,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,我也不能坐這種車。

  到了姊夫家,我用手擂門,傭人來開門,見了我,嚇一跳:「二小姐!」

  姊姊出來,「哎,秀秀!」

  姊夫問:「發生了什麼事?傷了哪裡?車子出事了?」

  康嘉在身後解釋。我走進浴間,把所有的衣服剝了下來,扔在一旁,照鏡子,自己都笑了。手是擦破了,還淌血呢,絲襪爛了,白皮鞋成了灰色,臉上一團髒,我放了水,泡在浴缸裡。

  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天?早知真該查過星座才出門。

  姊姊問:「你還好吧?」

  「我?」我笑了,「真活該。」

  「最近你動不動發脾氣,也太難了,唯恐人不知道你是小姐。」姊姊說我:「都廿二歲的人了!」

  我說:「你少罵我,剛才已經有人好好的把我罵了一頓。你替我打電話到半島去告訴尊,說我不去了。」

  姊姊去了一會兒,回來告訴我:「尊早走了。」

  我說:「怎麼才等了一會兒,就走了?什麼地方去了?」

  姊姊說:「他這個人靠不住,多少人來告訴我,他跟你好是好,一轉背,不曉得有多少女朋友。」

  我悶聲不響,我又何嘗沒有聽見?否則為什麼心情不好?常常藉故鬧脾氣?

  我只好苦笑,「現在才換男朋友?太遲了。希望他明白過來,我哪裡管得那麼多?」

  姊姊不響,過了一會兒她說:「我把我的衣服借一件結你吧。」她取了一件袍子給我。

  是的,我沒有去赴約,可是尊也沒有久等,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到處打電話找我,事情是起了變化,不久將明朗化,可是我不能讓他對著我說:「我不要你了!」我受不了這種攤牌式的結束。

  我穿了姊姊的袍子,頭髮束起來,坐在露臺喝啤酒。也好,剛才這麼雷霆萬鈞的發了頓脾氣,現在過去了,冷靜下來,倒真覺得要為自己打算。

  姊姊接了一個電話,聽了很久,掛上了。

  我問:「誰?是尊?」

  姊姊說:「不是,是康嘉,他把你車子發動了,開到車行,交到工程師手裡,他說要去理髮刮鬍鬚,順便在外頭洗個澡,享受按摩,回來吃飯。」

  「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的。」我說。

  姊夫說:「他在船上,天天打撈深海標本,一上船就三四個月,做研究,人家是真的工作者,一大堆教授、專家,都是廢寢忘食的,這次船上了香港的岸,他剛剛到我們家,自然是不修邊幅,不好怪他。」

  「我還以為是嬉皮呢。」我說。

  姊夫說:「下星期他又出發了,阿流申群島是試驗核彈的地帶,他們去觀察海洋生物受了什麼影響,一年去好幾次。比起他,我老覺得自己是廢物,就會躺在家裡等老婆伺候我。」

  姊姊說:「你別小器,象康嘉這樣的人,真沒有幾個。」

  他們夫妻倆真是恩愛,我看在眼內不出聲。

  我呢?眼看尊是靠不住的了,跟他說明白,我沒面子,任事情冷下來,我們走走也兩年了,太沒意思,真叫我為難。本來他是專門在女人堆中混的,認識我之後,收斂不少,到底他想什麼,我也不知道。

  姊姊說:「……做他的女朋友、倒也夠慘的。」

  「康嘉?他沒有女朋友。人家大丈夫何患無妻。」

  我走到客廳打電話回家問,家裡說尊並沒有找過我。我一肚子的氣變了罕納。我不相信我會低頭,不是我的,遲早不是我的。為這點小事藉故不理我?隨他去好了。

  這時候有人按鈴,我順便去開門。

  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,笑容滿臉的看著我。

  我只好也看著他。

  我問:「請問找誰?」我並不認識他。

  他說:「真的還是假的?這麼快不認得我了?」

  聲音是有點熟。

  我問:「那一位呀?」我瞪著他。

  「我的天!」他說:「我是康嘉呀,怎麼才剃了頭,就不認得了?自然,我買了一套新衣服,喂,你也換了衣服!」

  我既好氣又好笑,只好放他進來。

  人真是要衣妝,佛要金妝,他換了普通的白T恤白褲子,剪了頭髮,不瞞你,看上去還頂英俊,再也不像叫化子了,尤其是一管鼻子,挺得很,雙眼有神。

  姊姊也不認得他,直笑。

  姊夫與他拍著肩膀,一直稱讚他。

  我雖然是心事重重,也只好陪著他們坐在客廳裡。

  康嘉說著他船上的趣事,什麼一船七八個大男人,忙起來都不穿衣服,把船當裸體營等等。

  他的豪放、快樂、積極,都是他的魅力。

  我忽然有點羡慕他這種四海為家的生活,既有貢獻又有意義。姊夫說得對,像我們這樣,混混就幾十年過去了。在短短數小時中,我對他的印象大變。

  他器量很大,一點不生我的氣,也可見他並沒有將我放在眼內,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自卑。

  從他的口氣聽來,他是一個現代魯賓遜,什麼都會,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不要說是修汽車引擎了,我真看輕了他。

  他說最高興是無意捕到名貴的貝殼,可以賣錢,可惜不是常常有,我們聽得入了神,一下子吃飯的時間就到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