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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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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並沒有跑過。 早餐桌子上母親說:「這條街靜,說什麼都有人聽得見。」 我不出聲。 父親說:「你去看看她,鄰居應該守望相助。」 母親說:「或許人家嫌我多事呢。」 父親說:「這不過是藉口,你為何不索性說你不關痛癢,不想走這一趟?」 母親白他一眼,「我與她非親非故……」 父親歎口氣,「如今有親有故也沒有用,一個女孩子,若得不到父母的寵愛,又找不到好的丈夫,一生就很辛苦了。」 我說:「下午我做代表去看她。」 放學我去她家按鈴,她出來開門。 她臉色憔悴,見了我還是微笑。 我問:「我可以進來嗎?」 「當然。」她說。 「我特地來看你。」 「謝謝你。」她被感動了,眼睛紅起來。 「如果你要哭,儘管哭,我不會說出去。」我說。 她忍不住眼淚,抬起頭,「不,我是不哭的。」 「哭有時候可以抒發感情。」我說。 「當一個人要自己拭幹眼淚的話,那還不如不哭。」 我說:「女孩子何必如此好強。」 「聽你的口氣,仿佛你是老輩了!」她說。 「他有沒有找你?」我間。 「沒有。」她低下了頭。 「如果他不找你,難道你不會找他?」我問:「你們還講究這種花招嗎?自尊心不應在這種時候施展。」 她看我一眼,解嘲的說:「今天你說話益發老成,你又不知道我與他之間的事。如果他堅持不肯離婚,我再與他拖下去,也沒有意思。」 「你仍愛他嗎?」我問。「如果愛他,就顧不得了。」 她低頭想很久,然後說;「愛他就不顧一切?」 「當然,」我說:「現在你不是更痛苦?」 她取起電話筒,又放下。 「別三心兩意,」我說:「你總不能一直與他都下去。」 剛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,她馬上取起電話筒。我看她表情,就知道是什麼人打來的,因為她整個臉都鬆弛下來,眼睛蒙上一層霧。 雨過天晴。 我無謂坐在那裡聽對白,我站起來輕輕說:「我走了。」 她點點頭。 我自己開門,又關上了門。 回到家我跟妹妹說:「我一輩子也不談戀愛,原來那麼痛苦!」 母親轉過頭來說:「你現在還小,一副旁觀者清的模樣,等到年齡大了,碰到心愛的女孩子,保證比誰都糊塗。」 我不服氣,「花這麼大的勁談戀愛,划不來。」 「愁苦多,快樂少的事情多著呢。」母親說。 我聳聳肩,「是他們把事情弄得太複雜,原來開心的事,現在變成這樣。有妻子又不肯離婚的男人,就不應去招惹旁的女孩子,那女孩子明明知道他是有婦之夫,就該避之則吉!」 父親放下報紙說:「你這孩子,說得慷慨激昂,一片大道理,告訴你,有很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推測的。」 我不響了。 母親說:「將來等他戀愛了,我們把這番話再學給他聽。」 過幾天那女郎又開始跑步。 天天早上我問候她:「好嗎?」 她點點頭:「好。」 有時好,有時不好。有幾日她特別活潑,有幾天很低沉。 但是她仍然那麼美麗。 秋天的時候她到夏威夷旅行。 臨走時告訴我們夏威夷的風光。 我問:「一個人去嗎?」 「是」她說:「我總是一個人旅行。找不到女伴——男伴呢,有是有,但是人家請我我還未必有興趣,省得回來水洗不清。」 我微笑,妹妹並沒有聽懂。 妹妹說:「我長大了也希望像你這樣到處去旅行,有很好的事業。」 「千萬別像我,」她急急忙忙的說:「你將來自然比我幸福得多,你別存這種幻想。」 「我並不覺你有什麼不好。」我說:「我認為你這樣批評自己是不公平的。」 她笑。 她總共去了半個月、自夏威夷到三藩市回來送我們紀念品。 母親說:「她對你們倆個倒是不薄。」 「是的。」我也承認。 她送給妹妹一大堆貝殼,彩色繽紛,形狀美麗,妹妹喜歡得很。 她說她就快會很忙,另一季的表演就快開始。 那個高大的男人仍然與她在一起。 無論從那一角度看,我都覺得他們是一對,不知道怎麼,兩人不能在一起。 冬季很快來臨,我們身上添上大衣。 那日我打羽毛球回來,經過她的家,看見一位年輕的太太在敲門。 我說:「她不在。」 那位太太轉過頭來看著我。她很年輕很漂亮,我知道她是太太,不是小姐,因為她穿得十分美麗華貴,一個女人靠自己賺錢,決沒有本事如此的穿,況且在大白天底下,她還戴著一整套的紅寶石首飾。 「你可知道她幾時會回來?」她問我。 「我不知道。」我說。 「通常她幾點鐘在家?」年輕的太太問。 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謝謝你。」太太轉身走開。 她的車子有司機,送她離開。我很好奇。這可是什麼人呢? 傍晚女郎回來,我跟她說有人找她。 她馬上緊張起來,「什麼樣的人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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