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南星客 | 上頁 下頁


  我去接聽,歡呼:「世民!是你。」

  「你怎麼不辦公?在家裡做什麼?」

  「我要失業了。」

  「出來玩,別擔心。」他說:「那種工作又養不肥人。」

  「今天我倒是需要你。」我笑。

  「晚上八點,我來接你。」

  「一言為定。」我看看表,還有一個鐘頭可供我妝扮。

  南星問:「你要到什麼地方去?」

  吃飯,跳舞,胡鬧,隨便那裡。

  「那個世民是誰?」又追問。

  他開始像我的媽,地球人的通病看情形他全有。

  我不回到他:但回不回答,我都逃不過他對我的思想追蹤。我儘量想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
  做人的快樂靠成就感相助。

  大學畢業,工作上勝利,有異性追求,都屬成就,都帶來快樂。

  我在淋浴的時候問:「喂,你只是感覺得到,是不是?你沒有『眼睛』吧?」

  他不屑的說:「地球人的裸體有什麼好看?」

  我放心了。

  「你們的身體怎麼樣?」

  「你問過好多次了。」

  「是不是八爪魚般有無數觸角?」

  他仍然不回答。

  我穿起我認為最漂亮的一襲旗袍。

  「你並不喜歡譚世民。」南星七號說。

  「我不喜歡他,難道喜歡你?」我搶白他。

  他沒有聲音。

  我怕傷害他,連忙補充了幾句:「至少他是活生生石一個人,你呢?你是琵琶精還是蜘蛛精我都不知道,或許你只是我的幻覺,魔由心生,佛家自古有這句話。」又自覺越描越黑,很不是味道。

  「喬碩人喬碩人,我真拿你沒辦法。」

  我跟譚世民坐在豪華法國飯店裡舉杯喝香白丹酒的時候,心頭著實寬了一點。

  明天的憂慮自有明日當。

  「你今天很美。」譚世民一點新意都沒有。

  跟不同的女人來同一個地方說同樣的話,是他的拿手好戲。

  以前我總不肯答應他的約會,使他心癢難搔,越發要隔一陣來約我一次,男人泰半是這樣。

  「告訴我,今日何以給我這種榮幸?」他問我。

  我據實而答:「今日肚子餓。」

  「碩人,你幾時老實一點?」

  「你喜歡老實的女人嗎?失敬失敬。」

  「你總不替我留點面子。」他抱怨時倒有幾分誠意。

  我說:「別失望,我不再抬杠就是了。」

  「你不搗蛋,又不像喬碩人。」

  「你說做人難不難!」我大笑。

  「隔那麼一段日子不聽見你那爽朗的笑聲,就禁不住想念,要把你找出來。」

  「人人都說你是花花公子,我瞧你活脫脫是五四時期的詩人。」

  我打算在飯後就各奔前程,他留我。

  「我叫水手把船駛了出來,我們出海去逛一會兒。」

  「海風膩答答的,改天吧。」

  「碩人,我不會非禮你的。」

  「我不是怕那個,只是不慣。你說我是土豹子也罷,一是不刷牙在床上吃早餐,二是穿晚禮服站禮服站甲板上,我都不喜歡,怪透了。」

  「那麼到我家去聽音樂。」

  「改天再約好不好?為什麼這樣難捨難分?」我詫異。

  「我喜歡聽你的怪論。」

  「哦,」我點點頭,「原來我有這個好處,我是個怪論專家。」

  「碩人,你都二十七了,你不怕?」

  「怕又怎麼樣?難道怕了你會娶我?」我笑著說:「那麼多女人都顛著屁股來討好你,不少我一個,我們是君子之交。」

  「嫁了我你至少可以揚眉吐氣。」

  「真正能夠為我揚眉吐氣的是我自己。」我說:「你少在我面前耍這一套,那些小掘金娘子吃得儂死脫,不代表我為卿狂。」

  「我這就送你回去。」他有點生氣。

  「對了。」我笑。

  「你有虐待狂。」他賭氣,「踩我來自我滿足。」

  「你有被虐狂,」我笑?「送上門來任我糟蹋。」

  肉麻。

  什麼?我問。

  肉麻,喬碩人,你肉麻當有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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