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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傍晚天威來了,我叫他在家中等我們。「去看醫生。」我說。

  「阿清不舒服?」他問:「為什麼不回醫院檢查?」

  「她不願意去。」我說.「我們有個熟醫生的。」

  這樣子把天威打發開了,但是我看出他不太相信。

  我與阿清叫了計程車,把地址告訴了司機,叫他駛去。

  到了目的地,我有點驚異,因為那個地方,是住宅。

  一個穿白衣的女傭人來開門,問我們找的是什麼人。

  「找醫生。」我說。

  女傭人打量了我們一下,叫我們進屋子裡去坐下。

  那個客廳佈置得很華麗,完全看不出是這種地方。

  女傭人還倒來了兩杯茶,阿清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。

  我心裡害怕,我的手是冰冷的,這種手術,實在太危險。

  多少次,我在報上看到有少女流血不止死亡的新聞。

  現在將進屠房的是我妹妹,我怎麼可以不怕?

  阿清還是低著頭,一聲不響,臉色青白的坐在那裡。

  也許她已經決定把性命拚一拚了,但是我不想她那樣做。

  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嗎?我問自己,想一想。

  為什麼我不可以照顧她幾個月,讓她把孩子養下來。

  我與天威可以用一個傭人養大這個小孩,我們負擔得起。

  或許阿清不願意懷這個孩子十個月。她恨彼得。

  阿清有阿清的道理,在恨裡長大的孩子,不會有幸福。

  況且他又沒有父親,也許不讓她生下來是合理的。

  半晌有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來,打量了我們一下。

  「醫生?」我問。

  「不是,你們那一位要見醫生?」中年婦人問。

  「我妹妹。」我指了指阿清。「手術是保證安全的?」

  她看了看阿清,不回答我。「幾個月了?」她問。

  「一兩個月。」我說:「手術簡單吧?是不是一定安全?」

  中年婦人笑了一笑,還是不出聲,她回轉房間裡去了。

  隔了沒多久,她又出來說:「醫生說收兩千塊,先付。」

  我打開手袋,把鈔票拿出來,放在桌子上面。

  那個婦人收下了錢,「請進來檢查一下,醫生在等。」

  我把阿清扶起來,跟著這個女人進房間裡去。

  一進房間,清形就完全不同了。那是一間手術室。

  一張高高的床,一邊的瓷盤上擺滿了刀剪叉。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殺人的地方,我渾身冷汗。一個穿白袍戴白帽的男人站在一旁,他還戴著一個大口罩,叫人認不出他的臉來,這是故意的吧。

  「你出去。」中年婦人吩咐我,「在外面等。」

  我抓住了阿清,「阿清,我們回去吧,好不好?」

  「不。」阿清軟弱的說。

  「回去吧,阿清,我害怕,讓我們回去吧,好不好?」

  我心急慌忙的懇求她,「我們一定還有其他辦法。」

  阿清說:「不關你的事,姊姊,這是我心甘情願的。」

  醫生有點不耐煩,問她:「到底怎麼樣?你們快決定!」

  就在這個時候,女傭人忽然之間推門進來,叫道:「有便衣警察在門口!」

  那個醫生馬上慌了,立刻說:「帶她們往後門走!」

  我聽了也害怕,連忙拉住阿清,「後門在哪裡?」

  中年婦人便拉開了一道門,把我們倆推出去。

  我拉著阿清急不擇路的從狹窄的小樓梯奔下去。

  那道樓梯又窄又髒,非常難走,到了街上,我快快的攔住一部街車,就與阿清上車走了。

  我喘著氣,看來那個黑市醫生早就有準備,開了後門。

  今天算是幸運,要是給警察抓住的話,怎麼做人?

  阿清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,閉著眼睛,眼淚不住的掉。

  這樣也好,我想,手術動不成功也是好事情。

  回家才慢慢想辦法。

  到下車的時候,我才想起,那兩千塊是白白損失了。

  無論如何,誰還敢去要回來?我暗自歎了一口氣。

  到了家,天威替我們開的門,我把阿清扶到床上去躺下。

  天威問:「怎麼攪的?去了一個多鐘頭,回來倒臉色更壞了,哪有看醫生看成這樣子的?」

  我曉得他懷疑不只一點時候了,只好把真相告訴他。

  天威聽了之後,苦笑連連,「你竟會想出這種法子!」

  「天威!」我站起來說:「這法子可不是我想的。」

  「那你幹什麼要陪阿清去?」他問:「這種地方!」

  「你去問阿清好了,難道是我迫她去的?」我急了。

  天威看著我,歎了一口氣,改變了語氣,「她真是!」

  「我怎麼會叫她去墮胎呢?難道我是專家不成?」

  「好了,好了,我們別吵了,先想個法子吧。」他說。

  「我根本沒要吵架,但是你的語氣太難聽了。」

  「算我不對好了。」

  我們倆僵在那裡,氣氛有點尷尬,兩個都不出聲。

  天威的偏心,已經偏得太明顯了,他把什麼錯處都賴在我的頭上,阿清倒一點過失都沒有。

  我奔波了這些日子,花了這麼多精神,連他都不瞭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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