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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「我姓伍,我叫伍子祺,是你們的代課老師,由教育司署派來,姜老師已往英國列茲市深造,暫時不會回來,這個學期,由我教英國文學,我首先公佈今年考試範圍……」

  展翔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。

  呵,這真堪稱意外驚喜。

  一定要寫信把這件事告訴恒珍與思宏知道。

  伍老師說下去:「今年必讀的有二十世紀新詩三十首,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,希臘神話節錄,珍奧斯汀的作品……」

  他的口音比薑小組標準得多,他的打扮整潔舒適,他的態度輕鬆友善,展翔忽然覺得世界不是太壞太灰。

  小憩時大家議論紛紛,總有人消息特別靈通——

  「他是倫敦大學英語科碩士,本來任教育官,因師資不足,故派他下來。」

  「真特別,完全沒有架子,教得又好,深入淺出,老實說,姜小姐時期我根本不懂莎士比亞想說些什麼。」

  「他結婚沒有?」

  展翔伸長了耳朵。

  「結婚好幾年了,兩個孩子,一男一女,分別五歲與三歲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不然怎麼做班長!」

  「吹牛。」

  「不信你自己去打聽。」

  展翔著向窗外,那一角的天空似特別藍。

  那日返家,展翔心情輕快地幫母親整理家務。

  母親說:「我早就知道,開了學就比較好,精神有寄託。」

  展翔一怔,也不希冀母親懂得她。

  一星期總共才得伍老師三節課,禮拜一與禮拜四展翔特別有盼望。

  該日,地車擠也不妨,便當飯盒不怕難吃,她年輕的心,寄託在伍老師身上。

  他講解課文,特別容易懂,他願意體貼學生,一見一張張年輕面孔有疑問,立刻說:「不明白嗎?嗯,讓我換一個角度從頭講一遍。」

  同學們感激得五體投地。

  從前,姜小姐看到他們大惑不解的神情,氣得拍案大罵。

  唉,他們現在最好希望姜小姐永還不要回來。

  伍老師把他們當作朋友。

  發功課之際,一定問:「這個星期你們要交多少功課?」如果太忙,他把作文卷押後交,真正不能,給學生一節課空檔用來寫功課,不明之處可以立刻問。

  展翔從來不知上課有這麼大的樂趣。

  這個時候,林恒珍與蘇思宏已經不大有信來。

  恒珍撥一次長途電話,講過幾句:「學校裡都是陌生面孔,很不習慣,還有,爸媽時常為小事爭吵,兩個人互不相讓,似吃了火藥當早餐,與其這樣天天吵,不如分手的好。」

  展翔有點震驚,這樣看來,林家也有煩處,並非人間樂土。

  不過,能夠到外國留學……

  那日下了課,展翔留在校內做功課。

  同學喧嘩聲漸漸靜下來,他們散得七七八八了,展翔抬起頭,看向窗外寂寞的天空。

  她有一絲恐懼,在她面前的,是遙遙人生路,那條路上,有幾許荊棘,幾許玫瑰,都是未知數,她不敢深思。

  剛在此時,她聽到一聲咳嗽聲。

  拾起頭來,看到伍子祺老師。

  她立刻站起來,「伍老師,我是王展翔。」

  「請坐,」伍老師笑說:「展翔,這麼晚還不回家?」

  他取過課本,本來要走,可是遲疑一下,又轉身回來坐下。

  是這個學生憂鬱的大眼睛吸引了他。

  有什麼心事呢?這麼年輕,這麼秀麗的一個女孩子。

  他微笑問:「功課有問題?」

  展翔搖搖頭。

  她沒想到老師會同地攀談,受寵若驚。

  她輕輕說:「我在想我的前途。」

  伍老師笑笑,「你希望名成還是利就,抑或,有一個快樂的家庭,還是統統都要?」

  「我,」展翔嚅嚅地說:「希望出去留學,可是家裡沒有能力。」

  「這件事很重要嗎?」

  「都出去了,看在眼內,有點羡慕,有點眼紅。」

  不知怎地,展翔把不敢對母親說的話,對伍老師講了出來。

  母親不會要聽,也不會安慰她,母親大概只會罵她虛榮。

  伍老師側著頭想一想,「有志者事竟成,這並不是太難的事。」

  展翔無奈地笑笑,「不太難,可是也相當難,是不是?」

  伍老師答:「我是自費留學生,中學畢業之後,我工作了整整五年,才節蓄到一筆學費,不過院碩士班的時候,開始順利,爭取到獎學金。」

  「很辛苦吧?」展翔十分佩服。

  「可是我更加珍惜學習的機會。」

  展翔不語。

  「相信我,對你將來在社會上的成就,是不受影響的。」

  「謝謝你,伍老師。」

  伍老師取起課本離開課室。

  展翔收拾書包回家。

  母親加班,要晚至十時許才到家,展翔自己煮了罐頭湯充饑。

  她呆呆看著電視新聞節目,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盹著。

  夢見王展翔已經是中年人,一切時間與精力都用來栽培自己,沒有娛樂、沒有戀愛,終於讀到大學畢業,熬到頭髮發白。

  展翔驚醒,聽到母親淋浴的聲音,公寓狹小,沒有私隱。

  可憐的母親,她還有將來,母親有什麼?

  母親只得她一個女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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