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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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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福怡,這個家與現實世界脫節。」 她微笑,「我知道,你帶我到船屋去那一天我就明白了。」 「可憐的福怡,船屋也是不切實際的一個住所,我現在已經腳踏實地。」 「那麼,幫助我,留下來。」 「福怡,林智科仍是你的丈夫。」 福怡悲涼地說:「他不認識我。」 「法律是法律。」 「子山,法律上我必須等他死亡,才可將統元解脫出來,成為伍氏建築。」 「你走進這宗合約,你必須履行職責,並無其他方法。」 忽然有人說:「有的,子山,有辦法。」 子山吃驚,這是外婆的聲音,她同看護說:「你走開一會,我有福怡,不礙事。」 子山驚駭地看著老婆婆,她半身在霧裡,身子像浮在空氣中,她凝視子山,目光集中閃爍,電光石火間,子山明白了。 他輕輕說:「婆婆,你沒有病,你根本沒有患愛茲鹹默症,你瞞過所有人。」 「你一直知道我是誰?」 「你是你,智科是智科,只有利慾薰心的人才會認不出來,子山你意外穿上五顏六色的衣服你就會成為林智科?」 子山攤攤手。 婆婆演技比任何專業演員還要好,子山自歎弗如。 外婆伸出手來拉住了子山衣袖,「子山,你來代替林智科。」 什麼?子山魂不附體。 「你已成功做過一次,請繼續扮演下去。」 子山顫抖,「不不,那次是萬不得已,今日林智科好端端在這裡……」 外婆把輪椅推前一點,「你想他失蹤,那也容易,林氏能叫我女兒女婿在世上消失,我也可以叫林智科滾下山坡。」 子山恐懼地看著銀髮慈和的老太太,「外婆,從頭到尾,由你策劃一切。」 這時,福怡嗤一聲笑出來,「是,確是我們婆孫二人主意。」 子山退後,他已面無人色。 他心中最善良的福怡原來是復仇女神。 婆婆說:「子山,我知道你喜歡福怡。」 人人都知道子山喜歡福怡。 「你會拒絕福怡?」外婆笑:「不能吧。」她像是一隻忽然會說話的木偶,無比詭異,「留下來,子山,你會是最出色的林智科,你想想,可憐的福怡是否也應得到你的愛情。 「福怡,」子山回頭,「跟我離開這裡,我會照顧你。」 外婆說:「子山,你仔細想清楚不遲。」 她喚看護,看護過來,把輪椅推走。 子山背脊全身冷汗。 福怡過來握住他的手,子山忽而掙脫,從頭到尾,原來他根本不認識她。 福怡輕輕說:「你獨自靜一靜。」 她進屋去了。 霧漸漸散去,熱帶叢林裡充滿生物,子山看到一條小青竹蛇蜿蜒遊過,他忽然想到一首民謠:青竹蛇兒口,黃蜂尾上針,最毒婦人心。 子山訕笑,這民謠政治上不正確,歧視女性,不不,不是每個女子都如此,于家華就不是這樣的人,赫珍珠也不藏奸,她最壞一面任何人都看德見。 子山忽然想念家華:可靠、實在、忠誠、向上,連窗臺上盆栽都可以信任他每週澆水施肥,她腳踏實地,獨自上路,努力背著女兒走了這麼多年。 子山頹然,他的眼睛有毛病,他是個亮眼瞎子,他黑白不分,原來福怡堅信把別人推倒,她才能從中獲利,她沒想過社會資源無限,憑力求便取之不盡。 他站起來,回到樓上,收拾行李。 他想進電訊房,可是門已經鎖上。 他想與福怡說話,可是女傭說她出去了。 屋子裡只剩朱子山,外婆與林智科。 子山倉促間做了一件他不應該做的事,他帶著背囊匆匆到了平房找智科,他不安份的老毛病又犯了,他忘記那是別人的家,別人的事,統與他無關。 他假使要走,應立刻挽著行李離開大宅,怎麼又管起閒事來。 他輕輕走近平房,躲在一株株玫瑰紅的棘杜鵑下,朝露台看去,只見外婆與林智科在大圓幾前下圍棋。 兩人對弈本來應該是極其平和的情景,可是朱子山已知老婆婆是裝瘋,而林智科是真正神志不清,這兩個無論如何不應坐在一起。 更詭異的是,老婆婆忽而大聲笑,「智科,我已把你大包圍,你還如何調皮。」 而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林智科也跟著笑說:「福怡,你是越來越厲害了。」 子山混身寒毛直豎。 這還不夠,他忽然看見傭人帶著一個中年男子進來,子山一愣,他認得他,這男子是鄧茂醫生,正是林智科的主診,原來他在這裡。 子山連忙往後縮,棘杜鵑荊刺到他腿上,他渾然不覺。 只聽得鄧醫生說:「婆婆,你好。」 「鄧醫生請坐。」 子山吐出一口氣,原來鄧醫生知道外婆神智正常。 這個巫醫又問:「智科怎樣?」 「一成不變,他此刻什麼煩惱也沒有了。」 「待會我替他詳細檢查。」 老婆婆忽然加了一句:「鄧醫生,你手術高明。」 子山本來已目定口呆,聽了這句話更加雪上加霜,整個人凝住。 看護進來說:「林先生,身體檢查的時間到了,請跟我來。」 只見林智科乖乖跟著醫生看護離去。 外婆跟在身後,輕描淡寫地說:「智科的替身回來了。」 鄧醫生意外,「是嗎,那還需不需要智科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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