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你的素心 | 上頁 下頁 |
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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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山住在富利河一支般屋上,狹窄兼破舊,可是,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。 這邊羅佳聽手提電話,他對子山說:「明日一早,你約好福怡去探訪外婆,她請你上午九時去接她。」 子山吞一口涎沫。 羅佳微笑,「子山,你會喜歡外婆,她十分健談,年輕時留學英國。」 周老問:「還不回去休息?唉年輕真好,等閒三晝三夜不眠。」他可吃不消了。 羅佳拍拍子山肩膀,「明日一早派司機接你。」 子山身不由已點點頭,他渴望單獨與福怡見面。 子山回到公寓,發覺背囊與舊衣物已洗淨送回,放在桌頭。他剝下白絲西裝,踢到一角,急急淋浴,洗脫可怕的濃俗香水,然後累極入睡。 朱子山看不見自己,否則,他也會吃驚,為什麼熟睡的人會有如此多表情:一忽皺眉,一會咬齒,刹那間又嘻笑起來。 他睡得很熟,直至天亮,電話鈴把他吵醒,是羅祖精神奕奕聲音:「早,子山,司機已在樓下等候。」 子山喊一聲慚愧,「我十分鐘就好。」 羅氏兩兄弟精力充沛,辦事能力高超,膽大心細,與林氏兄弟剛剛相反。 富豪的第二代,只有少數能夠青出於藍,餘數的資質,有目共睹。 子山再次努力洗刷身上殘餘香噴水,然後換上他自己的舊襯衫卡其褲,他重重喘口氣。 不過,雖然已除下戲服,還不能鬆懈,在伍福怡眼中,他始終是林智科。 司機接他往山上駛去,終於停在一幢小小獨立屋前,立刻有女傭挽著水果糕點出來交給司機。 子山下車,女傭請他進屋子。 有人叫他:「是智科?」 他轉過頭去,看到秀麗的福怡站在他身後,不置信地說:「我的願望這麼快成真了,白襯衫,卡其褲,混身清新,只剩鬍鬚未剃。」 子山享受,她的清脆語音,是,一切都值得。 「智科,你這樣做是為著我嗎?」 子山輕輕回答:「不,是為著米妮老鼠。」 福怡笑:「見到外婆,可別多話。」 今日她穿一襲淺藍裙子,身型纖秀得叫人心疼。 子山看著她,「福怡,你怎麼會答應嫁給林智科?」 福怡微笑,「我尚未接受那枚指環。」 子山大膽地說:「快逃,越遠越好,不要再接觸林氏兄弟,林氏不是好人。」 福怡微笑,「我何嘗沒有想過。」 「什麼?」 「智科,你不是壞人,是環境寵壞了你,老爺子生前說:福怡,交給你了,你慢慢改變智科,他本性善良,只是性格疲懶。」 子山脫口問:「你為何要擔起那麼大責任?改變一個人,那是不可能的事。」 「我也明白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,但外婆說,我們伍家欠林家甚多,你是知道的。」 子山惻然,上一代的債項,要下一代還,這是什麼不平等條約,伍家倒底欠林氏什麼? 「你應當反抗。」 「智科,我並不討厭你,尤其是今天,我覺得你是好伴。」 子山真想說:「那麼,你是喜歡朱子山,不是林智科。」 福怡你會不會是喜歡我而不是他? 只聽得福怡說:「你看你神清氣朗,戒得成酒就好。」 他們去近郊探訪外婆。 七十余歲外婆與福怡相貌相似,從一張籐椅子上,笑容可掬,可是敏感的子山一看就知道她患記憶衰退症。 「你來了,志雲。」 福怡蹲下,「外婆,我是福怡。」 老人笑得更濃,「啊是福怡,快坐下吃糖果。」 福怡輕輕說:「外婆,我陪你說故事。」 老人問:「你想聽什麼故事?」 「那個在倫敦大學追求你的男同學。」 外婆呵呵笑起來。 子山惻然,精神與身體健康都很好,但腦筋卻糊塗了,人物時空因此殘缺不齊,像寫壞了的劇本。 門鈴一響,女傭去看門,老人又問:「是志雲放學了嗎?」 志雲是誰?老太太如許掛念她。 來人是看護,扶起老太太,「我們去散步。」 老太太說:「我寧願陪福怡與智科說話。」她卻認得林智科。 看護說:「我們十分鐘後即返。」 福怡剝一隻橘子給子山,「外婆患阿茲鹹默症。」她的素心戚戚。 子山握住她的雙手,「福怡,請放開懷抱。」 「幸虧有兩位最好的護理人員看住她,智科,多謝你照顧我們。」 子山聽明白了,外婆那昂貴的醫藥費用肯定一直由林家負責。 他輕輕說:「應該的。」 福怡低下頭,「你以前總不耐煩來看外婆。」 「是嗎?」子山吃驚,「罰掌嘴。」他拍自己臉頰一下。 不消一會外婆回來了,吃藥,喝水,然後坐回籐椅上。 她抬頭問:「統元,今日這麼熱鬧,是什麼緣故?」 林智科一定長得像父親。 老太太說:「統元,我知道你喜歡志雲,我再跟她說,親上加親,我也喜歡,你我兩家又是生意夥伴,志雲嫁你,我也放心。」 電光石火間,子山明白了,志雲是老太太的女兒,即福怡的母親。 他們兩家原來有如此深厚淵源。 這些事,周老與羅氏兄弟肯定都最清楚。 可是結果,志雲並沒有嫁林統元,何故?刹那間子山明白了,她不愛他,而且,她有勇氣拒絕他,她比福怡勇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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