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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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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令傑笑:「由此可知,在你心目中,義氣更為重要,求仁得仁,那就不要怨天尤人。」 原君承認事實,「那是我性格悲劇。」 「你那樣享受,就不是悲哀了。」孔令傑拍拍他肩膀。 「你隱射我有自虐症?」 「已經病入膏亡。」 石丙傑沒聽到孔令傑調侃原醫生。 他感慨萬千回到房中,十分希望他有兩位前輩的能耐,將悲喜劇混為一談,遊戲人間。 旁人可能會覺得他倆輕率,但石丙傑知道他們表現的只是無奈。 手術一成功,曼曼與弄潮就會合而為一,成為同一人。 這是男性的夢想,他們有時不知取捨,就貪婪地許願:假如她有這副靈魂與那副身段就好了。 但石丙傑卻沒有快活的感覺。 他昏昏睡去。 有纖細柔軟的手指扶摸他的臉頰。 他輕輕睜開眼睛,「曼曼,」的確是曼曼,調皮地笑,眨眨大大眼睛,讓他握住她的手,忽然之間,她變了臉,伸手向石丙傑抓來。 刹那間,她化成了許弄潮,淡淡看著他,即使在夢中,石丙傑也知道他在做夢,他問,弄潮:「你願意嗎,你願意做曼曼嗎?」 弄潮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,她的五官慢慢化開,又聚攏,石丙傑衷心舒暢地叫「母親,母親。」 他的母親年輕端莊,溫柔地笑,「丙傑,我兒,讓我看清楚你」,石丙傑有幹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,他想從三歲的委屈與思念開始,又怕幹事業的母親不耐煩,非常焦急。 母親安慰他,「你已經找到了我,慢慢說。」 石丙傑極之感動,整個人靜下來,夢境休止,他進入沉睡。 第二天,自有機械人服待他梳洗。 甫出房門,又有另一類型機械人帶路。 它們極之緘默,同家務助理型構造完全不樣,它們屬於曼勒醫院。 石丙傑在會議室見到原醫生。 原君在工作時統共持另一張面孔,石丙傑是知道的,他神情肅穆,帶少些憂鬱,雙目精光閃閃,唯一相同之處是他聲線水不提高。 他說:「丙傑,我的同事已經準備好了,請跟我來。」 孔令傑難掩興奮之情,「這是一宗難得一見的手術。」 原醫生卻說:「恐怕可觀性不強,你會失望。」 孔令傑一怔。 他們來到小小觀察室,隔著層玻璃,原醫生說:「請坐。」 孔令傑瞠目問:「我們只作壁上觀?」 原醫生輕輕調侃他:「莫非你想參予其中一個角色?」 石丙傑全神貫注凝視病床上的曼曼與弄潮。 原醫生說:「一會兒要移交的,是一束無聲無色無嗅的電波,過程迅速靜寂,並無七彩繽粉場面,也無隆然巨響,請予心理準備。」 曼曼與弄潮身軀甚至不是放得十分貼近。 原醫生說下去,「我們亦沒誇張奪目的道具。」 孔令傑吸一口氣,專心聆聽。 「整間小小密室便是接收放送器,是以你不會看到電線及工具接駁病人身上。」 聽到這裡,石丙傑更加沉默,在外行人看來,市立醫院的手術室可觀性比曼勒醫院多了,半桶水的姿勢最最花妙,信焉。 「也不必擔心弄潮的腦電波會傳錯別的地方,因為只有曼曼的腦部可以接收,整個過程需時三百分之一秒,正是人類搜索腦部記憶的時間,沒有人會想到什麼,或是看見什麼。」 孔令傑以深深太息表示欽佩。 「孔老,我知道你在想什麼,」原醫生淺笑,「你行的是大道,多人得益,曼勒一直鑽牛角尖,不一定勝過你們。」 「你何必安慰我。」 「我說的全是實話。」 原醫生遞一個手勢。 他身邊的同事會意。 隔著玻璃板,石丙傑凝視兩個女孩子的素臉,她們的頭髮都整齊地罩在白帽子下,身上穿著白袍,看上去都純潔無暇。 平時再疙瘩刁鑽,多愁善感,此刻也任人擺佈。 既然如此,有知覺之時,又何必事事執著不放。 石丙傑在該刹那有所頓悟。 只聽得原醫生低聲下命令:「開始。」 技術人員接鈕,電光石火間,石丙傑像是看到小小密室中有亮光一閃,但這泰半是他多心,原君早已說過,他們不會看到什麼。 接著原醫生說:「成了。」 孔令傑問「有何證明?」 原君示意他們看指示板,「弄潮這一邊已經真空,曼曼這一這,你看,波浪疊起,紛擾不堪,每次做這個實驗,我都有感觸,孔老怪,你倒說說看,誰比誰更幸福?」 孔令傑不以為然,「醫生以救人為己任,使病人存活,是我們最大責任。」 原醫生感喟,「是我太消極了。」 石丙傑冒昧地問:「是次實驗成功?」 原醫生頷首。 石丙傑放下心頭大石,癱瘓在椅子上。 他能做到的,不過是這樣,稍遲,他會帶曼曼回去見游胤馨夫婦,把女兒交給他們,同時,弄潮又活了下來,堪稱兩全其美。 他伸手握住原君的手,「感激不盡。」 原君笑笑,「我們回去吧,弄潮蘇醒,自然會叫我們。」 他先離開觀察室。 孔令傑同徒弟苦笑,「神乎其技。」 技師聽見,不由得回頭過來笑道:「該項實驗牽涉到三代研究員總共超過十萬小時,以上的試驗與心血,曼勒公認得不償失,並非一項成功的賞試。」 石丙傑不由得笑了。 凡事不能看表面,他人的成績不全是奇跡。 孔令傑拍拍石丙傑肩膀,「徒兒,咱倆功德完滿。」 「希望弄潮會適應新身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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