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沒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六 |
|
在車上,我什麼話也沒有說,緊閉著雙眼。 周博士問我:「送你回家?」 「家,什麼家,哪個家?」 如果是,我已無家可歸。 我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說:「我回不去了。」 「胡說。」 她吩咐朋友送我回去。 一路上她把我的頭按在她肩膀上,輕輕拍打我手背。 我向她斷斷續續地申訴:「他失蹤了……為什麼要這樣做?剛開始,一直抗拒他,是他追上來,是他……」 「不要急,慢慢同我說,有的是時間。」 「不,我要找到他,越快越好,我要問他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」 前後才一日一夜,事情來個天翻地覆,接受不了。 「家到了。」 「我不要回去!」 「你需要休息,醫生快來了。」 「誰叫醫生?」 「我,海湄,你相信我,對不對?」周博士哄著我。 我忽然醒過來,「我不是弱者,不需要醫生,過一會兒就沒事。」 我掙扎著去按鈴。 「海湄——」 「你們請回吧,謝謝你,周博士,謝謝你。」她與朋友交換一個眼色,無奈地在門口向我道別。 我踉蹌地回到屋內,一照面碰到國維。 他意外之極,但沒有忘記諷刺我,「咦噫!這是誰?怎麼回來了,回心轉意了嗎?」 我沒有去理他。 回到房間,案頭上的白色鮮花已全部變成棕黑色的花幹,腐爛的花根發出怪味。 這是最後的一盆花,我的手不住地顫抖,這難道是最後的一盆花? 坐在床沿,用手捧著頭,根本不知何去何從,失去全部思考能力。 國維進來問:「你決定不走?那對不起,我可要出去,約好幾位年輕貌美的小姐,不好意思叫她們久候。」 我瞪著他。只見他已經打扮好,新燙的頭髮攤在微禿的額角上猶如開了一朵花,佩斯李領巾打得如六十年代的男明星,加上永恆的墨鏡,這個滑稽的人已約了更年輕的女孩子,是的,我怎麼可以忘記他一直喜歡極之年輕的女孩,只有十五六七的黃毛丫頭,才不會對他表示懷疑,才會使他的信心恢復。 他朝我擺擺手,「再見。」他以勝利者的姿態離去。 他以為我在外頭兜個圈子,想清楚想明白沒有地方可去,沒有出路,所以回頭,於是他能夠變本加厲侮辱我——反正已經撕破了臉。 我鎮靜下來。 事情壞得不能再壞,路已走到絕處,反而無礙了。外頭在下毛毛雨,一滴一滴似雪水般冷,天空是鐵灰色,與我一顆心一般調子。 我大笑起來,一直仰著臉笑,直至脖子酸軟,傭人們吃驚,全部躲起來。 瘋了嗎,真瘋倒也好,然而沒有,還得親自把全屋所有的簾子都拉攏。 同我一樣,陽光只透進來一個下午,恐怕還是我們的幻覺。 我會再見他,我會找到他,一定。 謠言說,母親病逝在精神病院,臨終之前,她已經很胡塗,抱著一隻枕頭,頻頻叫「海湄,海湄」,但父親沒有告訴我,我是聽別人說的,最後,也沒有讓我去見母親。 她死的時候,是一個人。 父親決意要她償還一切,每一個仙,連本帶利。 在復仇的過程中,他毀了自己,毀了女兒,也毀了後妻。 我想我得到父母的遺傳各一半。 第一個要找的人,是瑪琳,很明顯,她認得朱二。那夜猝然在街上偶遇,她的表情告訴我,她見過朱二。 電話接通,聽到我的聲音無限訝異。 我的嗓子乾枯,強笑問:「還在家裡?嘿嘿嘿,我也是,無處可去。」 瑪琳並沒有像往日那般反應熱烈,僵住在另一頭。 「怎麼,我的玩笑過火?」 「我不知你在說什麼。」她冰冷。 「喂,我是海湄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瑪琳不打算與我傾談。 「有什麼不對,我得罪了你?」 「對不起,孩子叫我,改天再說吧。」她掛上電話。 我愕然。 每個人都把背脊對著我。 再找安琪。 「瑪琳怎麼了?」 「你不知道?對了,這一段日子你人在什麼地方?」安琪連珠炮似,使我放下心來。 「我到歐洲去了趟。」 「怪不得,也不同我們打招呼就失蹤。」 「依你說,還得做廣告?」裝得這般輕鬆,好佩服自己,「瑪琳不妙是不是?」 「已經妥協了。」 「怎麼一回事?」 「短暫羅曼史,被老趙發現,要同她分手,並且不准她見孩子,老趙本人異性朋友一籮筐一籮筐,但他不原諒瑪琳。結果給她一筆錢,叫她走。」 「什麼!」 「瑪琳下個月去美國西部。」 「獨自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怕是同男朋友?」 「不大可能。」 「她男友是誰?」 「無人知曉。」 「幾時的事?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