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沒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頁 下頁 |
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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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上車離去。 有人站在我背後,我有第六感,寒毛忽然豎起來。 轉頭看。 那人向我點點頭。 是朱二。 狹路相逢,也不能表現得太小家子氣。 他開口:「對不起,朱某有眼不識泰山。」 「大家是朋友,一場誤會,算了,你總不能一直替我付飯賬。」 他又向我欠欠身,「沒想到那麼巧、陳太太。」 我微笑,「你也不必稱我陳太太,誰都知道,陳夫人是本市鄧家的三小姐。」 他一怔,有點難堪,作不了聲,僵在那裡。 隔了很久,他說:「在外頭,大家知道的陳太太,也就是你。」 我不作反應。 「我替你叫車。」 「不必了。」 「允我送你一程。」 他非常堅決,開頭我不明所以然,後來會意,便告訴他:「我沒有醉。」 一部黑色大房車駛過來,他拉開車門,請我進去。 在他眼中,我已酩酊。 他一定在想,這個女人,每次見她,都醉醺醺。 我只得上車,同他說:「我並不是回家。」 有點得意,笑嘻嘻地看著他,等於說:閣下不是要管閒事嗎,管出麻煩來了,看你怎麼安置我。 他似尊重陳國維,我可以放心。 他囑司機往陳宅駛去,半路上,我歎口氣,放下這個遊戲。 可惜我只是姨太太,否則真可以借酒裝瘋鬧一場,現在倒怕他笑我活脫脫貼切身份。 我說:「請往統一會所。」 他鎮靜地說:「統一打烊了。」 「這麼晚了嗎?」 「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。」 我想客套幾句,舌頭大起來,不聽使喚。 「那麼請往落陽路,公寓在裝修。」 朱二立刻囑司機改道。 我說:「朱先生改天到捨下來吃頓便飯。」 他頷首。 一直把我送到門口。 意料之外的是,開門迎出來的是國維。 「國維,」我踉蹌地走過去,心裡無限歡喜。 他冷冷扶住我。 我站住,看到他厭惡的眼神。 也許真醉了,也許忍無可忍,忽然之間,眼淚當著外人的面,籟籟落下來。 他把我的頭撥向一邊,按在他肩膀上,不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,同朱二寒暄。 客人知趣地離去。 人一走,他就把我推開。 我瞞珊地追過去,「國維——」 「你怎麼搭上他的?」 我怔怔看著他,「人家在路上碰到我,送我一程。」 「你看你那樣子,成日就是灌黃湯!」 我坐下來,「我不喝好不好?」 「這是你自己的事。」 他走開。 我追上去,「國維,你是不是要我走?」 他抬起頭,「你要走?我叫人來替你開門。」 我僵在那裡。 他轉身回房,大力關上門。 我總是說得太多。 像言情戲中愚昧的女角,在街上碰見丈夫挽著女友的手,還追上去問:你不愛我了嗎,你不愛我了嗎? 既然到這種地步,實在下不了臺,不能收拾,只得開門走。 我輕輕掩門,並不想驚動他,雖然即使聽見聲響,他也不會追出來。 到附近的酒店開了房間,倦極而睡。 一整夜做夢,是什麼人?冷笑地問我:你怎麼回去?出來容易,回去難,你怎麼樣回去? 在夢中我努力與那人爭辯,他背光,我看不清他的樣子,記得自己一直說:不回去了,再也不回去了,聲嘶力竭地喊出來…… 許久沒有在晚上睡覺,難怪不習慣。 醒來時一身大汗,夢裡記憶猶新,衝口而出,「為什麼回不去?根本沒人知道我出來過!」 誰?誰是質問我的人? 他的輪廓那麼熟,我打一個冷戰,會不會是母親? 她在各式各樣的噩夢中以強者的姿態出現,我永遠是被害人,不得翻身。 為什麼? 必須要見周博士,在她那裡尋找答案。 來聽電話的是她本人。「今日時間都約滿了,除非是午飯,你恐怕不願意。」 「晚飯呢?」 「也約好朋友。」 「那只好改天。」 「不能在電話說嗎?」她很想幫我。 「不」 「那麼明天見。」 「好的。」我非常惆悵。 有人敲門。 女侍捧人一大籃白色的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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