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滿院落花簾不捲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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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站在那兒面著電梯壁不動。 「明熏,到了。」 她一抬頭,我看到了她的滿臉淚痕。 天啊。我真的得搬家了。我是這麼的寂寞,因為明熏教會了我。誰能告訴我們,兩個寂寞的孩子在一起能做些什麼。她每天在哭的時候,我就害怕起來,害怕這整個屋子,這些半舊的桌子椅子,好象很熟稔,但這畢竟不是我們長住的地方。於是我在牆角下放張小登子,就縮在那裡看伊安.法蘭明,看一整天,直到下午來了,燈都亮了。我就叫明熏吃飯。 明熏一撥飯,眼又紅了。「他常說我不愛做家事,也不會煮飯。」她說。於是我也食不下嚥了。 家明不在這裡,但他的魂在,而且和我們住在一道,纏綿著不肯離開。 「去認識一個新的男孩吧。」我說。 「我再也沒這樣的雅興了。」 「他真的很好嗎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明熏嗚咽著,「我是這麼的孤寂,我不能不想他。我不想他想誰呢?我睡不著覺時,跑在路上時又幹什麼好呢?我只好想他。那是我唯一能攀倚著的東西了。」 「你能不能放棄想他?」我害怕的問:「你想他並不能補救什麼。」 「我不能放棄的,一丟掉家明的形象我就什麼都沒有了。」 「你現在每天哭他就是有嗎?」 「有的,因為我還能哭。」 「明熏,」我突然嚷起來,「不要這樣講,我不想知道。」 我替明熏買了安眠藥,讓她睡前吞,因為我受不了她每天晚上進進出出的踱步。母親問我幾時回家住,也可以省點錢。我說:我得照顧明熏,她父母死了後,我們不是應允了關心明熏的嗎? 小時候常以為看電影鏡頭對著日曆一張張的給撕掉很無聊惡劣。現在才知道,日子實在是這麼過的。 明熏忽然問:「去年春天我們不是買了好些碎花布嗎?都很美麗的,今年市面上怎麼不見有了?」 我說我想不起來了,「那兒有?」 「當然有!」她跳起來,到櫃邊去一翻,就被她找到了,「你瞧,這塊就是其中之一了,藏青跟紅白花的。」 我瞧上一眼,「那裡,這是前年買的,那時我剛認識你,你還說我那件襯衫土呢!」 「前年?」 「是。」 明熏抓看那塊零布不講了。隔了半晌她問:「那麼快就兩年了?這兩年我做了些什麼?怎麼糊糊塗塗就沒有了?」 我和她坐在沙發上忖了一個下午,不知道怎麼的,那個下午也不見了。晚上明熏臨睡前向我說:「我知道我做了些什麼。我認識了家明。」她很漂亮的一笑。那晚她睡得好甜,好久沒這麼酣眠了,明熏。 第二天早起的是她,還弄了雞蛋給我吃。明熏把頭髮攏在腦後,臉色稍微有一絲紅潤。 「你看我,」她告訴說:「買了這新的魚肝油,有空的時候就喝一點,那樣皮膚會潤得多。」 「你皮膚不是很好嗎?」我問:「又細又白。」 「我也知道,」她好久沒這麼傲氣的笑了,「但家明臨去時叫我保重身體,他才說了這麼一句。我一定得聽聽他的,對不對?別的我能力辦不到,令自己不生病那還是可以的,所以我買了這魚肝油。」 「很好。也讓我喝一點吧。」 「今天好熱啊。」明熏用袖子一抹額角。 「是的,很暖。」 「他實在不該陪了我最冷的一個月,然後在天氣稍溫時跑得影子也沒有。」 「你又在怨了。」 明熏垂低了眼。 「假如他不陪你這最冷的一個月,你不是更糟嗎?」我連忙說。 「是呀,所以我也看開了。我們的緣可能只有這麼一點兒,完了也不便強求。」 我默默的看她一眼。 「你知道,」明熏向我笑一下,「那天我一抬頭就看見了他,我於是想,我以後會有伴了,那知道現在還是一個人,你不陪我我就全世界沒有一個朋友。」 「好了,明熏,別多講了,你也坐下來吃一點吧。」 明熏笑嘻嘻的坐了下來,我看著她有一絲害怕--有什麼好笑的?她盡低著頭微笑,雙手捧著碗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她是希望她的家明在了,我想,她是這麼的茶飯不思。大概還得想他半年一年。為什麼我們露臺對面不住漂亮的男孩子?過海的時候也沒碰見過掉了書本,讓人拾回的事?也應該讓我們經過一下,那晚上明熏到家的時候可以嚷回來:你知道怎麼樣?今天我在咖啡屋旁撞見一僩最好看的男孩子,比家明還要好,他還有輛全世界最好的跑車!馬上開著它送了我回來,還問我要了電話號碼!那樣我也可以興奮的問:喂,他有沒有哥哥或是弟弟?介紹給我好不好? 「喂!」明熏叫我,我抬起頭,「你怎麼啦?在想什麼?」她問:「好半天不出聲的。」 「你又在想什麼?」我反問。 「家明。你呢?」 「沒什麼。」 「真的?」她不相信的問。 「當然,」我攤攤手,「你還能想家明,我去想誰?」 「外邊又下雨了,你要與我去看場電影嗎?」 「好。可是不准你跑在路上哭!」 明熏笑了笑,「好呀。看完戲我們去吃飯,吃完飯天就黑,那就回來睡覺。」 「嗯。」 「不過不要到銅鑼灣那一區去好不好?我不想看著戲院難過,因為那時候我常跟家明去的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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