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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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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長得美,」常春說,「同尊夫人一個臉盤子。」 老先生答:「我們結婚四十年了。」 「太難能可貴!從一而終?」 「對,一夫一妻,」老先生咕咕笑,「經過兩次大戰,目不邪視,心無旁騖。」 「你們二人均幸運之至。」 「上帝特別眷顧我們。」 他捧著禮物愉快地離去。 林海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旁,「明年他肯定會再來。」 「明年也許他到東京去買禮物。」 海青的臉色仍有一股悻然之氣。 這小子,涵養工夫已經練得頗為到家,輕易不會看到他露出不愉快神情,這一次像是動了真氣似的。 常春當然對這件事一字不提。 海青一整天都沉靜。 回到家,常春與來作客的妹妹說:「結婚四十年該是怎麼樣的感覺?」 「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四十年。」 「當然,為了生活的四十年是不作數的,太像公務員生涯了。」 「想像中那兩個人已經化為一個人了。」 「有一方如提前離去,豈非慘痛?」 常夏笑,「所以說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。」 「你可想慶祝結婚四十周年?」 「勉強沒有幸福。」 常春說:「能夠與一個人在一起四十年,那人想必有點好處。」 常夏側頭想一想,「你也要有點好處。」 「那自然,跳探戈需要兩個人。」 「現今世界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,首先,要很早結婚,第二,要忍耐涵養工夫一流,還有,閑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,要緊關頭卻又願意挺身而出當炮灰,換句話說,要有犧牲精神。」 常春笑。 「你肯不肯?」 「肯,但不是為人,是為自己。」 「在今日,愉快地結婚十周年已是奇跡。」 「你呢,你快樂嗎?」常春問妹妹。 「我並非不開心。」 「孩子的笑臉總叫你心花怒放吧?」 「那是我骨肉,有什麼事,一定先拖著孩子走。」 結婚四十年! 毋須結婚,只要能夠同一個人相處四十年已經夠好,不管他是合夥人抑或是親妹子。 送常夏出門時碰見林海青。 他說:「對不起我沒有預約。」 常春知道他有心事要訴,便微笑說:「不要緊,我耳朵反正閑著。」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,不作聲。 這種年輕男子最危險,一身緊張曲折的活力,搭上了如通電一樣,渾身顫抖,許就變成焦炭,不過炭就炭吧,常夏又看看姐姐,常春可能需要燃燒。 她走了之後,海青坐下。 他渾身是汗,胸口一個濕V字,要一杯啤酒,邊喝邊斟酌該如何開口。 其實常春可用三言兩語代他說出心中疑惑,但是她一向好脾性,只等當事人傾訴。 海青終於說:「胡平姓胡,我姓林。」 「廢話。」 「正如安康姓安,琪琪姓張。」 常春笑笑。 「我們的情況相同。」 常春大大不以為然,「錯,安康痛愛媽媽與妹妹。」 林海青臉紅。 過一刻他說:「你早知道了。」 「我還算敏感。」 「家母想見我。」 「為什麼不去晉見?」 「我恨她。」 「幼稚。」 「你不明白——」 「幼稚!」 林海青長歎一聲,舉起冰涼的啤酒一飲而盡。 常春再給他斟一杯。 「你並沒有一雙好耳朵。」他抗議。 「對不起,你這論調,我不愛聽。」 「不是每個母親都像你,常春。」 「我有什麼特別之處?你問安康,我一樣打罵孩子,一樣拿他們出氣。」 「可是你與他們同在。」 「各人的環境不一樣,你需有顆體諒之心,此刻你已成年,指日可望名成利就,為何斤斤計較?」 林海青又喝盡了啤酒。 「你要懲罰她,但同時也懲罰自己。」 「我們之間無話可說。」 「帶一隻無線電去製造音響。」 林海青笑了。 安康這時藉故跑來兩人之間坐著,咳嗽一聲,翻閱雜誌。 「去,聽你妹妹的話,去見你母親,第一次坐五分鐘,第二次坐十分鐘,次數多了,自會習慣。」 安康一聽,非常放心,原來他們真的有話要說,而且,說的是正經事。 林海青抗議:「說時容易做時難。」 「當然,」常春說,「不然幹嗎人人需要勇氣。」 「我會考慮。」 「不要多想,提起尊腿,馬上去。」 「我不願意輕易原諒她。」 常春嘻哈一聲,恥笑他:「你這個盲目鬥氣的人,趕快離開我的家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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