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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第二天一早,在早餐桌上,常春與孩子們開家庭會議。

  琪琪對那小女孩印象深刻,這樣回答母親:「我不介意她來暫住,也明白她會借用我的睡房與玩具。」

  安康極之合作,「她可以與我同房,我睡得比較穩,她不會吵醒我,」他十分富同情心,「她媽媽身體幾時好轉?」

  家務助理則十分實際:「太太,多一個小孩多三個人的工夫哩。」

  「我會額外打賞你。」

  「多謝你太太。」

  那早常春到醫院去探訪馮季渝。

  這一次,馮女的情況比想像中差多了。

  她像是哭過,雙目紅腫,沒料到常春會來,蓬著頭,嘴唇微微顫抖,說不出話。

  常春輕輕說:「我已在收拾房間,把琪琪從前用過的小床找出來,瑜瑜隨時可以來住,只怕她認生,不過,三兩天也就習慣了。」

  馮季渝一聽,眼淚籟籟落下。

  「你好好休養,生活中一定有難關,不是不可以克服的。」

  馮季渝仍不能啟齒。

  「傭人走了可以再找,我今天就去電介紹所,替你尋一個好的,待你出院,再接瑜瑜走未遲。」

  才說到這裡,朱律師來了。

  她當著常春的面,把一張銀行本票放在茶几上。

  常春又說:「你看,大家多麼關心你。」

  由頭到尾,馮季渝沒說過一句話,但是她的眼神漸漸恢複點光彩。

  「我們先走一步。」

  常春與朱智良一起離開醫院。

  朱律師握住常春的手,「謝謝你。」

  常春先不語,過一會說:「真沒想到她會搞得那麼窘。」

  「所以說,健康最寶貴。」

  「養好身體,生下孩子,又是一條好漢。」常春笑笑,「現代女性均是打不死的李逵。」

  「我也對她有信心。」

  「朱律師,我想見一見宋小鈺女士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朱智良遲疑,「不大好吧?」

  「已經到了攤牌的時候,聽你說,宋女士家境良好,何必同兩個孩子爭有限的遺產。」

  朱女想,呵,這個純良的老式女子終於肯出頭了。

  她故意再遲疑一下。

  常春板著臉,「我支費用給你好了。」

  朱女連忙陪笑,「我肯挨義氣。」

  常春白她一眼,「真不知你同張家駿是什麼關係。」

  朱女惆悵了。

  什麼關係?一言難盡。

 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段至深至黑的回憶,輕易不肯示人。

  張家駿是朱智良大哥的要好同學,一直在朱家出入,她第一次見張家駿,才十一歲。

  她一直都仰慕他。

  人同人的緣分就是這麼難講。

  常春看朱女的表情,已明白了三分,喃喃道:「真不知道張家駿有什麼好處。」

  忽而想起她應當比誰都清楚,不由得窘得咳嗽數聲。

  張家駿的優點是尊重女性,從不與女人吵,無論對方多麼無理取鬧,他總肯忍讓,老是說:「女子要吃生育之苦,男人非遷就她們不可」,一直低聲下氣。

  並且他慷慨。他沒有錢,但是有多少掏多少出來,身外物即系身外物。

  他又樂觀。生活上出了紕漏,對他來說,都輕描淡寫,笑嘻嘻一句:「沒關係,蝕了可以再賺,吃虧即是便宜」帶過,統統無所謂。

  他又懂得享樂,會吃會笑,跳得一身好舞。

  想起來,真不復記憶,是如何與他分的手。

  也許,是常春想他長大,而他不願意。

  這是常春的錯,她如果希望嫁一個年少老成的人,就不該挑張家駿。

  像他那樣性格的人,分居後當然少不了異性伴侶,馮季渝與宋小鈺,可能是冰山一角。

  這年頭有風度的男性實在如鳳毛麟角,張家駿受歡迎,自有其因。

  當下朱律師說:「我替你安排。」

  朱律師有的是辦法。

  朱女在處理這件大事的時候,常府可沒閑著,那小寶寶搬來了。

  沒想到會那麼簡單,只得一袋小小行李,打開一看,幾件隨身衣服。

  常春問那菲律賓保姆:「就這麼多?」

  那女傭狡獪地笑,「你們這裡不是樣樣都有嗎。」

  說得也是,小毛巾小被單、小衣服小鞋子,還有各種毛毛玩具、音樂盒。

  琪琪不久之前剛脫離幼兒階段,剩餘物質無數。

  那小孩只帶來一隻洗得發白的兔子玩具。

  琪琪說:「媽,看它多可憐,兔子少了一隻眼睛,替它釘上去。」

  琪琪簡直就把這個妹妹當作一隻大洋娃娃。

  常春問准了孩子的吃食習慣,便放那女傭走。

  一看,那孩子已在小床內蜷縮著睡著,一隻小手摸著頭,另一隻小手放嘴裡啜。

  幸虧不是親生,幸虧稍遲可以還給人家。

  瑜瑜是個被訓練得十分乖的孩子,醒了,坐在床上默不作聲,有人張望,她馬上會笑,讓她到地上,獨個兒走來走去,累了坐窗邊,像個大人似眺望風景。

  琪琪似她那般大時,頑皮似小魔鬼,難服侍,愛不住尖叫,需要全副精神應付,並且已學會自己選擇衣服。

  可見是環境造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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