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曼陀羅 | 上頁 下頁


  「刻薄成家,跟老爹一樣,」我不屑,「逢商必奸,我也沒有話講。」

  「穆兒,你已無藥可救了。」媽媽瞪我一眼。

  與她話別後,我約了與婀娜吃晚飯,她將稿費支票交在我手中。

  她說:「我去打聽過慕容家的事了。」

  「是嗎?」我故作不經意狀,「你那麼好奇?」

  「原來慕容琅在五年前失蹤的時候,她父親四處派人尋找她,懸過暗紅。」

  我抬起眼。

  「後來她父母相繼去世,這件事不了了之。」婀娜說。

  「她繼母呢?沒有繼續尋找她?」我問。

  「阿琅在西藏,請問怎麼尋找?」

  「她為什麼要出走?」我問。

  「沒有人知道,以前她也是社交圈子的紅人,看,」婀娜在公事包裡找出一疊剪報,「她訂婚的那夜,拍了不少照片。」

  我接過剪報,報紙照例已經發黃了,但照片上那個漂亮的女孩子顯然就是慕容琅,衣著雖過時,但看得出是當時最時興的打扮。

  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我沉吟,「可不可以寫一個故事?」

  婀娜說:「我想寫這個故事,如今的小說太虛無縹緲,有個真實的背景比較踏實。」

  我冷笑,「除非你打算寫一家八口一張床或是紅衛兵,否則再實在的故事也會被打入虛無類。」

  「那我不管,我是寫定了。」婀娜極有決心。

  「再好的故事,也要流暢的文字襯托。」我提醒她。

  「是,我會盡力寫。」她說,仿佛寫小說如挑泥,盡力就會好。

  「誰幫你做資料搜集?」

  「我自己,一切像抽絲剝繭,很快會真相大白,我已經去電要求慕容琅接受我的訪問。」

  「什麼時候的事?」

  「今天早上。」

  「噯,如果她讓你上門去,你帶著我一起去好不好?」我問。

  婀娜笑吟吟地說:「這又關你什麼事呢?」

  「我好奇,」我理直氣壯地說,「如果香港人都沒好奇心,你那本《婀娜》月刊還能出版?」

  「她還沒有回覆我。」婀娜說,「咱們公平交易好不好?如果她萬一找你,你也帶我同往。」

  「好,咱們有福同享,有禍同當。」我說。

  「誰跟你同當?」婀娜一貫吊兒郎當的。

  我凝視她,這個妞,誰跟她走,也是福氣,如今少有這麼能于獨立及樂觀的女孩子。

  我扭扭她的面頰,她閃避開,「你太沒正經了,老喬。」

  「怕什麼?我們是老拍檔。我誰都不怕,若你未來的老公是醋壇,那我沒辦法。」

  「把你砍成八塊。」她恐嚇我。

  「你會嫁那麼小器的人嗎?」我反問。

  她摔摔頭髮。我看著她一身打扮,褐金色的發飾,配同質地的腰帶,一隻金色的手袋,白皮鞋緄金邊。

  我笑說:「金色氾濫,迷惑了眼睛,我希望看到比較純樸的打扮,譬如——」

  「譬如尼泊爾土女裝?」她搭上來說。

  「譬如你的大頭鬼。你們穿流行衣物,非要把它流行垮了不可。」我說,「最近這一陣子的三個骨燈籠褲直把我嚇得魂不附體,四十歲的老太婆還把它穿身上,打做掛一隻小小的金手袋,配一臉的皺紋,我先淒涼得哭了,不知道母親節是否要買一套給我老媽穿戴,彷徨得要命。」

  婀娜反問:「照你的標準,誰穿得最好?」

  「穿得好不是衣服好,歌者非歌,最要緊是切合年齡身份,可惜這道理個個懂得,實踐起來卻不容易,女人一過三十歲就愛騙自己能夠青春常駐。」我想了想,「那個年輕的慕容太太,她就穿得好,衣服在她身上,就是她的,不再是名牌設計師英魂不息的憩休所。」

  「人家有錢。」

  「多少有錢女人穿得像大賊。」我說。

  「她穿什麼衣服?」婀娜不服氣。

  「我一點也不記得她穿什麼衣服,就是這點高明,人家穿得舒服。」

  婀娜說:「你中了蠱了你。」

  我嘿嘿地笑幾聲,與婀娜分手。

  傍晚收到電話,是阿琅的聲音。

  「喬嗎?我想請你來一趟,有很多事非得見了面說不可。」

  我想到要與婀娜有福同享,但是慕容琅的聲音實在太沉重,我提不出這樣的要求。

  停了一會兒她說:「我父母已經去世了。」

  我沉默。難怪,她本來是四大皆空的。

  「姊姊也病逝,現在唯一的親人,只剩下哥哥,可是我與他聯絡過,他不肯再回香港。」

  「你繼母呢?」

  「是,我還有她,她是一個勇敢的女人。」慕容琅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激動,「這五年來,全靠她一個人在支撐。」

  「你與她之間——沒有什麼吧?」

  「她待我很好。」

  「我馬上來。」我掛上電話。

  我沒有通知婀娜,一個人駕車往慕容家。

  滿心以為至少是金碧輝煌的獨門獨戶洋房,卻是再普通沒有的大廈公寓,連大門鐵閘都是最普通的一種。為什麼不是余氏古堡那樣的房子呢?更加可作小說的題材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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