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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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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認為父司母職無可厚非,社會真正的進步在男女隨時有能力轉換位置,換句話說,她支持我做全職父親。」 原來如此,原來周至佳念念不忘他的新志願。 蓓雲問:「她是認真,還淨是賣口乖?」 「碧顏願意付諸實行。」 「你要為她生孩子?」蓓雲語氣非常諷刺。 「我只想為自己生孩子。」 「單身父親不易為,周至佳。」 「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,蓓雲,這是我的哀的美敦,如果你不願意,我只好去求他人。」 蓓雲怔怔地看著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伴侶,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。 他未必不知道她改了旅遊地點,他極可能故意偕女伴在同一地方亮相,以示警告,然後進一步威脅妻子就範:你若不肯,我就找別人。 蓓雲的眼神閃爍,不不不,周至佳不是一個深沉的人,他不會這樣工心計,所發生的事純屬巧合,並非出自安排。 蓓雲終於說:「我需要時間考慮。」 「蓓雲,你已經拖了我很久,我至多再給你一個星期。」 「你還沒有同小雲談過。」 「她一回來,我便與她詳談。」 「現在,你打算暫時離家在外小住?」蓓雲淡淡說。 周至佳默認。 他的意氣令蓓雲想起祖母說過的故事,在那個年代,女性還在儘量爭取更大的自主權,少女千方百計要與父母不認同的對象結合,大人越反對,她越激烈,終於不顧一切達成願望,才發覺原來當初一廂情願同愛情無關,那麼大的犧牲,只是為了反抗。 周至佳此刻的心態同該名少女相似。 衝動下做任何事將來都要後悔。 周至佳竟沒有替自己留點餘地。 蓓雲於是說:「你也應該利用這段時間想想清楚。」 至佳用手抹了一把臉,「我有信心會得適應新生活。」 蓓雲歎口氣。 「蓓雲,我曾安然把小雲撫養大。」他固執如牛。 「那個時候,我們還年輕,精力充沛,對生活滿懷希望。」 「我還沒老。」 蓓雲不再言語。 第二天,她去飛機場接小雲返家,抬著頭,全神貫注留意出口,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溫和地說:「別緊張,繃著的神經最使人疲倦。」 蓓雲衝口而出:「呵,你。」 「可不就是我。」他微微笑。 他又出現了,穿黑色樽領線衫,雙臂抱在胸前。 「你住在本市?」蓓雲忍不住問。 「處處是家。」他笑答。 年輕人一副雍容,不知怎地,蓓雲臉上泛起一個微笑,他仿佛是她的老朋友了,看見他使她高興。 「接人?」她問。 「我是特地來看你的。」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,蓓雲微笑,巧言令色。 「你總在世上比較寂寞的地方。」他做一個注解。 蓓雲否認:「我有女兒,我沒有你想像中寂寞。」 年輕人不言語,他嘴角掛著絲瞭解的微笑。 蓓雲低下頭,暗覺淒涼,一個人的心原是世上最寂寞的地方,每個人都渴望被愛,如果沒有人去主動愛人,則沒有人會被愛,至少巫蓓雲勇於愛人。 年輕人一句話勾起她無限心事。 以致小雲挽著行車出來她都沒看見。 「媽媽,媽媽。」 蓓雲抬起頭,發覺女兒已經站在她面前,再轉過頭,人群中已不見那年輕人,像上次,還有再上一次,他匆來匆去,忽現忽滅。 蓓雲有點惆悵。 「看,」小雲說,「爸爸來了。」 站在另一個角落的,可不就是周至佳,他沒有忘記女兒,他向小雲招手,小雲朝他奔去。 蓓雲眼尖,瞥見至佳身邊仿佛有個人,誰?是那個碧顏抑或只是另外接飛機的人? 蓓雲替女兒挽起行李,再停眼看時,至佳身邊那張雪白的面孔已經消失在人群中,而小雲半邊身正伏在父親手臂上講個絮絮不休。 自遠處看去比較客觀,小雲高度已到父親耳際,儼然有少女狀,蓓雲茫然,好像只是一兩年前的事罷了,她自醫院帶返嬰兒,決意與至佳親手帶她,結果三日三夜不眠不休,弄得焦頭爛額,父母嬰三人終於累得齊齊失聲痛哭…… 晃眼這麼些年,倘若今年再炮製一名小生命,他會同小雲一樣,照中國人的曆法,肖馬。 蓓雲呆呆地看著他們父女。 小雲搖著手叫母親過去,蓓雲不肯走近,退在一角,周至佳只得放回小雲。 小雲告訴母親:「爸爸約我明天下午見面有話同我說,是要緊的事嗎?」 蓓雲點頭,「是十分重要的事。」 小雲說:「胡阿姨祝福你。」 蓓雲本想得到比一聲祝福更實際的慰藉,但做人不宜太貪,只得默默接受口頭祝福。 第二天,周至佳親自來把小雲接出去詳談。 蓓雲忽然得到半天假期,漫無目的地逛商場,她是那種罕見的,沒有購買欲的女人,她承認,世上美麗的東西太多,能夠擁有它們,也的確可以增加若干樂趣,但她的理智卻不允許她掏腰包,並且,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去照顧滿屋身外物。 況且,她此刻何來閒情逸致,售貨員百般招惹,她只是不理。 走到香水櫃檯前,蓓雲駐足,這一項消費品對激進現代婦女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之一,曾多次設法杯葛,希望禁售,蓓雲放棄用它倒不是前衛,而是在養下小雲之後,生怕嬰兒對香味敏感,因而停用。 久違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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