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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爵士便向少婦與少女道別,「明天見。」他欠欠身。

  少婦搶在前頭答:「明天見。」

  看著他走遠,才問女兒,「這人從哪裡來?」

  少女攤攤手,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第二天一早,少婦便出去打聽劉爵士是什麼人。

  得到的答案叫她滿意,太理想了,同樣是鰥夫,比起老董,劉某既有身分又有地位,高出不知多少倍,還有,那天文數字的財產,不得了不得,手指縫裡漏一點點出來,已夠普通人豐盛地過一輩子。

  少婦芳心忐忑,真的要交好運了嗎,昨夜臨別時劉某那一個深沉的眼色展示還有下文。

  她匆匆回到艙房,打算部署下一步,只見女兒正在洗臉。

  「媽媽,」少女抬起頭來,「劉爵士差人打電話來,約我們到頭等艙吃中飯呢,十二點派人來接我們。」

  少婦一怔,咀角微微透出笑意,漸漸笑意越來越濃,她懶洋洋地倒在床上,呵,寶刀未老,又一次被看中了,耽會兒該穿什麼衣服呢,所有的家當都帶在身邊,可以見人的只得一套衣飾罷了,不過不要緊,人家看中的是人,不是衣裳。

  少婦立刻動手化個精緻的淡妝,但不論多麼小心,粉卻總是不貼臉,唇上皺紋太多,眼皮也太腫。

  一邊女兒已經穿好,一套水手袋,靜靜翻畫報等她。

  這孩子好耐心。

  少婦就這樣折騰了個多小時,等到有人來敲門,才勉強放下眉筆。

  母女倆由隨從帶著走上船的頂層,門一打開,只見豪華私人平衡艙寬敞一如大酒店的套房。

  劉爵士迎出來,「請坐請坐。」

  少女識趣地坐到一張小小安樂椅上。

  母親與男人談條件,她見過許多許多次,再也不覺委屈、難過、羞辱,她已引以為常,母女倆並不懂其他謀生方法。

  少婦見到這種陣仗,自然喜心翻倒,卻表現得更加含蓄,以免別人把她當作掘金娘子。

  老爵士倒是誠心誠意,他取出一盒糖果送給少女,與少婦寒暄起來。

  「馮太太,」他說:「聽說馮先生過身已經多年。」

  他也把她打聽清楚了。

  由此可知他完全知道她是什麼人。

  也好,少婦暗地裡咬咬牙,不必偽裝了。

  咀裡答:「孩子一出生他就故世。」

  「可有十七年?」

  「那倒沒有,小女才十五,長得高大。」

  爵士點點頭。

  「獨自帶大一個孩子,真不容易。」

  少婦一怔,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來,不由得有點心酸。

  「馮太太對將來,不知有什麼打算。」

  少婦忽然心亂如麻,他說中了她的要害。

  她低下頭,那種傍徨絕非做作,「打算?我們不過去到哪裡是哪裡,倒處碰運氣。」

  爵士微微笑,「吉人天相,不要緊。」

  少婦也悽惶地賠笑。

  老紳士滿以為她會十分難纏,此刻看清形,少婦不過是另一個可憐人,不難打發。

  午餐準備好了。

  在桌子上,大家都沒有怎麼說話。

  少婦不大敢笑,怕眼角露出細紋。

  少女見老人家注視他,便朝他笑笑。

  少女很會討人歡喜,她已經是母親的負累,不能叫客人討厭。

  飯畢,劉爵士說:「晚上請兩位再賞臉到甲板小坐如河?」

  這上下,連少女都看出他對她們有好感。

  少婦也不再推搪,「好的。」

  「謝謝你們花時間陪我,我有小小禮物聊表心意。」

  少婦接過他遞過來的盒子,喜出望外,「謝謝你才真,劉爵士。」

  他把她們送出去。

  少女把禮盒扔下便去游泳,留下少婦拆開禮物細看。母女倆收到同式的碎鑽手鐲,少婦忍不住把一對都套在自己腕上,她不是沒收過類似禮物,那是多年前的事了,早已當掉賣盡。

  适才的緊張令她疲倦,她打一個中覺。

  做夢了。

  夢見少女的父親走到她身邊,殷殷地問地:「好嗎,生活還過得去嗎。」

  少婦流了一腮的熱淚。

  在生之時,他是何等樣疼惜她們母女,如今如有在天之靈,他一定死不暝目。

  當年他們夫婦何嘗不是一對璧人,但是命運往往另有安排,叫人走上一條匪夷所思的路。

  十五年來吃足苦頭。

  那天黃昏,劉爵士把馮氏母女轉到頭等艙住,居高臨下,光景又自不同。

  少婦吊在半天的一顆心,像是重新歸位。

  晚上他們談得比較多——

  「孩子的書總得念下去。」

  「那當然,她功課可好?」

  「是個優異生。」

  「那非進最好的大學不可。」

  「從學校回來,最好有個舒服的家。」

  「沒問題,你們喜歡什麼地區什麼尺寸儘管告訴我。」

  這不是閒談,他們談的是買賣的條款。

  非得小心翼翼討價還價不可。

  要少了,吃虧,要得多,怕拿不到。

  少婦不自覺出了一背脊的冷汗。

  少女在不遠處玩滾球,秀髮飛揚,真正好看。

  少婦垂下雙目,「有人肯照顧我們母女,真正萬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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