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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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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才想起,她忘記報上姓名。 可惜。 那位劉迎新先生可能有理想生活的秘訣。 這是漫長的一天,回到家,若文放一缸熱水,加進浴鹽,跳進去,浸了半小時。 彼得打完電話來輪到歐陽,然之後是小李。 都給若文推掉。 都是些言語無味的傢伙。 為工作強顏歡笑還能自圓其說,同他們在一起,心不在焉,雙目無神,簡直是受罪。 穿著毛巾裕袍坐在露臺上抽煙,她在日記上這樣子寫:什麼叫做理想生活?不用吃得太好穿得太好住得太好,但必需自由自在,不感到任何壓力,不做工作的奴隸,不受名利支配,有志同道合的伴侶,活潑可愛的孩子,豐衣足食,已經算是理想。 若文籲出一口氣,差遠呢,不知要努力到幾時。 這種理想生活狀若至平凡至樸素,實際上沒有多少個人做得到。 等到有能力之時,又泥足深陷,戀戀風塵,始終墮在紅塵中,不能超生。 但願有個志同道合的人。 當然,若文不是不明白,不做金錢的奴隸,非要以毒攻毒,擁有許多金錢才行,還有,不為名利支配,也得有若干名利才能說這樣的話。 夜深,若文丟掉煙蒂,入房睡覺。 有一件事不用擔心,她無暇失眠。 睡醒,不管三七廿一,跳起來便用冷水敷臉,半晌才想起是週末,不用上班。 在門口找來報紙一看,果然,若文立即拋卻一切再去僕倒床上。 一朵花一樣的人已經神經衰弱了。 若文深深替自己不值。 電話鈴響起來,若文不想聽,叫著「走開走開」。 鈴聲恒久持續著,絕不氣餒。 這當然不會是她那些男朋友,那些人,每個號碼響五下,沒有接聽,馬上撥另外一個,務使有人來聽為止,誰都不要緊,只要肯出來消磨一個下午,摟摟抱抱,喝酒聊天。 這樣有耐心而忠誠的電話,一定由她姐姐如文打來。 果然不錯,姐姐叫她中午去吃自助餐。 「我不來了,誰叫你住得那麼遠,又不預約。」 「小姐,我找你三天,找得到嗎。」 「我不來。」 「一定要來,兩個外甥女等著見你。」 「我不來。」 「若文,工作要與娛樂並重。」 「咄,什麼娛樂,一家大小弄個燒烤會就叫娛樂,悶死人。」若文蔑視姐姐。 「去你的,你還想酒池肉林呢。」 「我不來。」 「我叫姐夫來接你好不好。」 「不用,我才不開門,再見。」 若文把電話插頭拔掉,埋頭苦睡。 也許一睡醒已經白髮蕭蕭,也顧不得了。 門鈴約在四十五分鐘之後響起來。 姐夫來了。 這可愛的老好人,總是受如文支配得團團轉。 若文不忍心,掙扎著去開門,「來了,來了,稍等。」摸到眼鏡戴上,開門一看,立刻推上。 門外站的不是姐夫曾易生。 那人問:「是葛若文嗎,你姐夫吩咐我來接你。」 陌生人,該死,派來一個陌生人。 若文蹬足,這可怎麼辦。 「你能在門外等十分鐘嗎。」 「沒問題。」 「勞駕你。」 人家一定以為家裡有什麼不可見人不可告人之事。 若文討厭姐姐干涉她已經不夠理想的生活。 梳洗更衣無論如何非廿分鐘不辦,她再度拉開大門時並沒有期望那人仍在門口。 若文是意外了,那個年輕人正坐在石級處讀報紙,看見她愉快地招呼。 他十分高興地伸出手來,「我們是見過的,記得嗎?」 若文皺眉,搖搖頭。 「我叫劉迎新,你有我的卡片。」 若文想起來了,他是理想生活先生。 「你好嗎,」她的態度有顯著轉變,「你認識我姐夫曾易生?」 「易生是我大學裡的師兄,」他笑笑,「那天你在人群中消失,我還以為沒有機會可以再見面。」 今日她脂粉不施,看上去年輕好幾年。 若文打量他,穿牛仔褲白汗衫的他,也較昨日更自在灑脫。 他們兩人之間的兩次見面,機會率占幾分之幾?也許只得千億分之一。 若文當時並沒有想到這一點,取過外套,與劉迎新出門。 他車子開得很好,不徐不疾,很有分寸,這樣速度,適合一家大小。 忽然臉紅了,大小,誰大誰小? 小劉在旁見她無故飛紅臉頰,不禁引起遐思。 兩人都沒有講話,車子駛抵郊外小洋房。 若文終於說:「昨天,在電梯裡。」她措詞有點困難。 「怎麼樣,可是擠到你了?」 「不,你說——」 「我說什麼?」小劉鼓勵她講下去。 這時候若文兩個外甥女兒撲上來叫阿姨,將話柄打斷。 若文向小劉笑笑,擁著兩名小女孩進屋。 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,同姐姐一家四口在一起。 天氣非常的熱,背脊不由自主地冒著汗,若文有點恍惚,姐夫是那種一下班就絕口不再談公事的人,此刻泳褲一度,與小劉研究泳池衛生問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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