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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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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走開!」 「失望?傷心?抑或,我說得太嚴重了,你是中國人,紅黃藍白黑,你什麼沒有見過。」哈哈笑起來。 這時,罩著面紗的她出現,低聲喝她女兒:「讓開!」 謝偉行哪裡肯聽。 可是年輕人已經上車開動車子,跑車一向前沖,將她自車頭抖到地上。 他再往後退,一拐彎,駛出寧靜路。 車子一路奔馳,他沒有超速,可是也絕對沒有慢下來。 他回到鬧市。 一向以為自己生活在噩夢中的他至今才知道什麼叫做噩夢。 他把車子停在街角,紅日炎炎,但一切都不像是真的。 他把頭伏在駕駛盤上。 有人敲他的車窗。 「先生,你沒有事吧。」 那是一個女警,他連忙按下車窗。 「我略覺頭暈。」 「可是喝了酒?」 「沒有。」他抬起頭看著她。 女警驀然看到一張英俊憂鬱的面孔,愣住,過一會兒說:「先生,如果無事,請把車駛走。」 她已在街上巡了一個早晨,所見均系醜陋的人,肮髒的事:一個老女丐衣衫破爛滾在街市口乞食,兩名無牌小販爭地盤大打出手,全身掛彩,公廁裡有一少年因吸食過多海洛英暴斃…… 她每日都遇到這種作嘔情況,可是只有今日,她看到如此俊郎的面孔。 年輕人已經把車駛走。 倒後鏡中這個偶遇的穿制服女子反映越縮越小,終於消失在一個彎角中。 他返回酒店,走到咖啡室去喝啤酒。 尚未到午飯時分,人群還沒湧至,咖啡室十分清閒,他坐下來獨自靜思。 不久就有人來打招呼。 年輕人的新知舊雨還真不少,出來走了這麼些年,自然有人認識他,還有,他那一張面孔是何等矚目,躲都躲不過目光。 要避,惟有避到外國去。 碧如替他申請的證件快要出來,他願意把握這個機會從頭開始。 撈到一對十已經很好,贏面比想像中高,是快快退下的時候了。 帶明珠走吧,刹那間他決定了前途。 就在那一秒鐘內他心平氣和。 多年來的願望可付之實現,他終於替自己贖了身。 轉過頭去,看到一頭髮略為鬆散的妙齡女子坐在鄰桌,那不知是現在最流行的髮型,抑或她剛自樓下酒店房間下來,使她看上去十分嬌慵,身穿緊身衣,腳上是雙高跟拖鞋。 那樣一個美女,在年輕人眼中,卻好比海底怨鬼,不知何日可獲超度。 他閉上雙目,他知道他對環境徹底厭倦,不不不,他也是人,他從來沒有一天不恨惡這件事,只不過死命壓抑。 厭憎情緒引發過風疹,全身一搭搭腫起來,好幾天不消腫,痛癢萬分,下意識起了發洩作用。 又叫他無故流下鼻血,往往半日不止,這些都是肉體發出極度不滿的訊息,警告靈魂:不能再繼續下去! 可是如果要使母親與妹妹獲救,他必須作出若干犧牲。 沒有下一次了,他內心閃過一絲喜悅,他若不救自己,永遠無人救他。 有一洋人過去同那美女搭訕,那女子有一雙俏麗銷魂的丹鳳眼,眼蓋上擦紫色,一開一合,分外冶豔,洋人迷得暈陶陶。 年輕人在心中說:海底怨魂,海肯定是欲海。 他籲出一口氣,站起來,離開咖啡室。 走到門口,一隻手伸過來搭住他的肩膀。 年輕人十分警惕,他立刻擺脫那只手,踏前幾步,閃避到安全地步,才轉過頭去。 他看到的是張志德。 陽光下猛地看見這個人,叫他嚇一跳。 張志德穿一套米白色西裝,配他那褐色皮膚,確有異國情調。 年輕人全神貫注凝視他,怕他有什麼不軌行動。 他跟他到這裡來,必有企圖。 年輕人渾身寒毛豎起,如一只準備打架的貓。 他開口了,「石孝文,我無惡意。」 一個幾乎可以代表邪惡的人口口聲聲說他沒有惡意,多麼可笑。 「石孝文,實際上,我與你是同道中人。」 「不,」年輕人終於開口,「我與你不可相提並論。」 「那,你也自視太高了。」 年輕人冷笑一聲。 「找個地方說話如何?」 「我與你沒有什麼好說的。」 「有,我們共同的話題是李碧如。」 年輕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鎮定,「不,這已不是話題。」 張志德踏前一步,「你說什麼?」 他有一隻手一直插在西裝外套口袋裡,叫年輕人起了疑心。 酒店門外雖然人來人往,可是他如果要傷害他,不過一兩秒鐘即可成事。 年輕人說下去:「我已決定離開她,你倆之間的事,以後與我無絲毫瓜葛。」 張志德一聽此言,愣住,他雙目中精光先是凝住,然後漸漸消退。 「中國人,你此話當真?」 年輕人沉聲答:「我騙你作甚?」 「你當真願意離開李碧如?」 「我已經與她終止關係。」 他鬆弛下來,右手自西裝口袋內緩緩伸出。 口袋內是一把手槍嗎,年輕人永遠不會知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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