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某家的女兒 | 上頁 下頁
十六


  夜雨總叫獨身女子彷徨,唐詩宋詞上不少記載。

  有個詞牌,叫雨霖鈴,還有一個,叫終身誤,都叫人欷歔。

  稍微有點睡意,夏雨聽見有人同她說話。

  ──「你關懷我,你想知道我的故事?」

  她驚醒,屋裡只有她一人。

  她覺得住所太大。

  她起床披上浴衣與太平洋另一頭的父母通電話。

  「咦!」老媽十分幽默,「什麼風把小雨吹來。」

  老爸的聲音在另一頭傳至,「一定是失戀,否則怎會想到父母。」

  夏雨啼笑皆非,只聽到那邊樂聲悠揚,好不熱鬧。

  「你們有節目?」

  「今日下午學跳舞,請了師傅,教倫巴。」

  教什麼,呵,他們已學會自得其樂。

  「稍後再談。」

  「女兒你沒有事吧?」

  「我非常好,你們請放心。」

  「今年會否前來探訪?」

  「容後再說。」

  夏雨抱膝一直到天亮。

  郝風,他在做什麼?

  與她難捨難分的他,此刻可有掂念她,抑或,早已把叫他尷尬的她丟在腦後,重頭開始?

  人們老是責怪女性不夠剛強:為什麼不離開他,這種人也原諒他?哎呀,怎麼又回去?自總統夫人到小家庭主婦,一直不能撇脫。

  夏雨吸口氣,不,不是她。

  明一早上班,工作至中午。

  接待處找她,「夏小姐,有人送東西給你。」

  夏雨一看,是速遞公司工作人員,她簽收,捧著盒子進房。

  打開,心一沉,原來是她漏放在郝風家裡一些零碎雜物像梳子化妝品之類,還有她送他的小禮物如手錶領帶。

  她想一想,蠔式金表丟了可惜,她扔到抽屜,其餘的全部丟到大垃圾桶。

  夏雨一聲不響,坐了一個下午。

  武俠小說裡形容一個人受了內傷,就是這個意思。

  他怕她回頭,先下手為強。

  做得如此決絕,這個人,夏雨看錯他。

  幸虧她一向經濟獨立,有自己工作、寓所、朋友,生活上毋須作出太大改變。

  只是這一年多寶貴時間,就此糟蹋,丟到渠裡。

  這一天,程鄉也不好過。

  他有事瞞著夏雨。

  開頭未覺不妥,逢人只說三分話嘛,沒有必要什麼都說到盡,可是漸漸內疚,還說對夏雨另眼相看,說到底,他淨掛住保護自己。

  洪日回到本市之後,程鄉又見過她一次。

  消息輾轉相傳,他聽說她回來了,在維加斯賺的錢,很快用罄,那男舞伴與她分手後犯蓄意傷人罪,逮捕後判刑九個月,洪日聲名狼藉,許多舊日朋友全部消失。

  這女子,過了一關又一關,爬過一山又一山,始終未能躺臥在青草地上,際遇甚差。

  女性遭遇不妥,一般說法是她不夠聰明,或是自投羅網,特別是有點姿色的女性,社會很少賦予同情。

  「她在什麼地方工作?」

  「一間叫水晶宮的酒吧。」

  程鄉出門之前,把一迭大鈔,緊緊卷起,用橡筋彈實,便於收藏,他找到水晶宮。

  這種地方,平時他才不會來。

  一進地庫入口,便看到亮麗的洪日站在櫃後抹玻璃杯,真是生招牌。

  她小心翼翼,聚精會神,一隻只拭得錚亮,掛起,絲毫不覺這是無聊工作。

  程鄉最欣賞這種態度。

  他略為放心,輕輕走近,洪日尚不察覺。

  她穿著雪白襯衫,黑色長褲,頭髮梳到腦後,胖了些,但洪日還是洪日,臉上粉光脂滑,黑眼圈,紅唇濕潤,十隻手指修理得乾乾淨淨。

  絲毫不覺憔悴,程鄉鬆口氣。

  她看到他了,「程大哥!」

  他在高凳坐下,「都不見你來看我們。」

  「唷,你們搬了家換大地方,我哪有面目見江東父老,我給你調杯酒,百齡壇加冰可是?」

  洪日假睫毛搧兩搧。

  「你氣色很好。」

  「老了,怎麼同從前比,大哥,你才越看越顯眼。」

  客人漸多,她忙個不停,手揮目送,做什麼像什麼。

  「還有參加什麼比賽節目否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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