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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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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好去開門,女傭說:「三少爺,老爺那邊有請。」 我回頭靜靜對那個女郎說道:「明天你等我。」 她揚起一條眉,「喂,喂——」她輕輕說。 我趕到爹的書房,剛巧見到老莊出來。 我喜孜孜地說:「辦成了?」 「成了。」他說。 「走吧。」 「不跟你爹說幾句麼?」 「沒什麼好說的,代溝。」 我拉著他走了。 回到老房子,我狠狠地教訓老黃媽。 老黃媽發誓她沒見過什麼女客,「許是太太的朋友,我真不知道。」 可是,我怎麼沒想到,當然是太太的朋友。 我躺在沙發上,擱著腿,吹口哨,我吹的是「藍色多瑙河。」 老莊瞪我一眼:「喂,屋子那麼大,你站遠點吹好不好?」 這真叫喧賓奪主,我明白。 我有一整套的計劃,將在明日開始新生活,第一件事是要求繼母正式介紹她給我認識,展開追求,如果娶到這樣的妻子,為她做牛做馬,回來替父親打雜也值得的。 我口哨吹到「黃河大合唱」時,莊忍無可忍地說:「我搬到酒店去住。」 我笑說:「稍安毋躁,我這就停止了。」 他深深歎口氣。 「莊,從今天起,咱們難兄難弟都有了新的開始。」我說,「你呢,新工作新環境,至於我,我可能不回英國去了。」 莊詫異,「什麼?」 「你知道,英雄難過美人關,為一個女郎,我留下來。」 莊心情再不好,也被我引笑,「你是哪一家英雄?你簡直就是狗熊。」 我說:「我已經找到了愛情。」 「快得很呀。」 「真正的愛情,偏偏就是在那一刹那發生的,無可否認,你在這方面的知識比我豐富。」 莊靠在沙發上,深深地吸一口煙。 「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她,她只有十八歲多一點……」 我不耐煩,「你對小白襪子都有興趣?那時你幾歲?」我取笑他。 「二十八歲。」他又吸一口煙,「誠然,她還是一個孩子——孩子的智力,成熟女人的外型,我在她學校做一次客座演講,馬上被她深深吸引,她那青春的魔力,可怕如血蠱,當她接近我,我不能拒絕。」 「不能拒絕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?太窩囊了。」 莊不理我,「……夏天,她一直穿白色的衣服,家中有錢,供她揮霍,她的打扮無窮無盡地發揮至盡。每次出現,都像換了新姿的翠鳥,我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女孩子,整個人沉醉下去,如在大海中遇溺……」 我靜靜地聽著,認識他那麼多日子,他從來沒有坦白地對我說過這一段情。 「但我已訂了婚,並答應雙方家人,娶我的未婚妻,我不敢反梅,並且我想,這只是夏天的羅曼史,是幻景,一晃眼就過了,況且她是那麼年輕……那麼年輕……」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,低下去。 我們只聽到紙煙燃燒的聲音。 隔了一會兒他說:「她是那麼的愛我。」聲音溫柔而慘痛。 我說:「那是多年前的事了。」 他不響。 「年輕的女孩,衝動激情,在所難免,未必是真正的戀愛。很多時候,她們也不曉得她們在做些什麼,也許只是為了一點點叛逆的表現,也許是青春期的發洩。如果我是你,我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,與多年來有瞭解的未婚妻成婚。」 他看著我。 「後來你們婚姻失敗,也不一定是因為她的緣故,」我替他分析,「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,故此設法找尋藉口來開脫這次婚姻失敗,是不是?」 他微笑「你不認識她,沒見過她,自然不明白。」 「至少你也做了十年好丈夫,不容易了。」 「我們的生活一直是三個人在一起過的。」 我說:「越說越過分了,簡直是蝴蝶夢中的雷碧嘉。」 「一點也不可笑,」他抬起頭,「我開始注意所有穿白衣服的女孩子,每到夏天,坐立小安……」 我說:「你要不要聽聽我的羅曼史?」 「你愛說儘管說。」他懶洋洋地。 我說:「你仿佛不大感興趣。」 他笑,「震中,你這個小兒科……」 「好,我改天娶個電影皇后。」我說笑。 「你說過她長得很美。」莊很溫和。 我猛點頭,「美得像個夢。」 「也唯有這樣才配得起你。」他點點頭。 「真的?」我漲紅了臉,「老莊,快快祝福我。」 「你何需祝福?震中,你根本含著銀匙出生,在玫瑰花床上長大,誰嫁你,簡直三生修到。難得有個不好色的公子哥兒,又有生活情趣,學問也好,而且長得雍容瀟灑。」 「嘩,十全十美。」我心花怒放地說。 「馬到功成,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失敗的機會。」 「多謝多謝。」我說道。 「幾時介紹給我認識?」 我狡猾地笑,「第一,我還沒正式認識她;第二,我可不會替自己找麻煩,你很容易成為我的勁敵。」 老莊氣結,「小人,小人。」 「你與羅氏企業的合同什麼時候生效?」我改變話題。 「春天,我這就回去辭職。」他說。 「太好了,順便把我在牛津的雜物全寄回來,麻煩你。」 莊搖頭,「真不敢相信,一忽兒永生永世不回家,一忽兒放棄一切……」 我胡扯,「歸去來兮,田園將蕪。」 「震中。」 「是。」 「我托你一件事。」 「但說無妨。」 「我去後,如果報館那邊有信……你替我取了來,拆閱,用電報打給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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