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玫瑰的故事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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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?我鼻子發酸,我不是一個沒有經驗的男人,我認識過無數的女子,從她們身上,我得到信心,我懂得自己是個具條件的王老五,無數丈母娘心目中的乘龍快婿,我在她們之中選了咪咪,一個無論家世學歷外型都配得上我的女孩子。 但從頭到尾,我並沒有愛過她,我們在一起愉快和洽,但我們沒有戀愛,愛情是另外一件事。 現在我知道了,愛情是完全不一樣的一件事。 我轉個身,石像似地躺在沙發上,一條手臂壓得漸漸發麻,但是不想轉動。 我嘗到這種滋味了,可憐的我。 我將臉埋在雙手中,可憐,昨天之前的我還無憂無慮,無牽無掛,現在我的呼吸卻似乎像一條線般懸掛在玫瑰的手中。多麼不公平,但我卻為這種痛苦歡愉。 大哥下班回來了,如常深色的西裝,他將公事包輕輕放下,見到我躺在那裡,詫異問:「怎麼沒出去?」 我不響。 他打量我,「你怎麼了?」 我仍然不響。 女傭人過來,「二少爺,電話。」 我嗚咽道:「我不聽。」 「家敏,」大哥笑說,「你怎麼了?」 「二少爺,是一位黃小姐。」女傭人又說。 我整個人跳起,撲到圖畫室去,膝頭撞倒一張茶几,我搶進去抓到話筒,聽到玫瑰在那邊「喂」的一聲,我已經心酸得伏在桌上,緊閉眼睛。 「是,是我,有什麼事嗎?」我柔聲問。 「明天那個約會——」玫瑰說。 我的心吊了起來,她要推掉我了,她要推掉我了。 「我想順便帶兩幅字去給那位羅老先生品題一下,你說是否方便?」 我一顆心又回到胸膛,「當然方便。」 「那麼好,明天見,家敏。」 「明天下午四點我來接你。」 「謝謝你,再見。」她掛上電話。 我的臉貼在冰冷的桃木桌面上,呵我這顆心,我忍不住流下眼淚。 大哥的聲音,「你怎麼了,家敏,說完電話就掛上才是。」 我沒有張開眼睛。 「黃小姐是誰?」他坐在我身邊。 「黃玫瑰。」 「好有趣的名字,人是否如其名?」 「嗯。」 「一種俗豔?」 「如果不是人們太愛玫瑰,它應該只豔不俗。」我說。 「我從沒見過你這般神魂顛倒,歷年來你女朋友換得似走馬燈,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。」 「這次該死,」我又流淚,「這次我愛上了她。」 大哥點點頭,「時辰到了。」 我不響。 「是黃振華的妹妹麼。」 「是。」 「黃振華有年紀這麼輕的妹妹?」大哥問,「他從來沒提過。」 「她一向在外國,結婚已十年了?」 「啊。」大哥說,「這倒不是問題,有孩子也不打緊。」 「當然不要緊,但以後的日子我該怎麼過呢?」我說,「見她一次之後更想再見她,能夠握到她的手,又想進一步擁抱她,以後我將永永遠遠活在矛盾的日子裡,患得患失,緊張莫名,我完了。」 「那麼離開她,」大哥說,「你跟咪咪在一起快樂得多。」 「不是這樣的,」我說,「與咪咪在一起,沒有太多的痛苦,但是也沒有極端的快樂。」 「那麼勇敢點去接受這份事實。」 我不響。 「吃飯吧。」 「吃不下。」 「整日情思昏昏。」大哥說。 「你少取笑我。」我說。 第二天,我呆坐寫字樓中,想到的無不是玫瑰的一言一語。自黃振華處取了老房子的藍圖來細看,我要為她把這房間裝修得美輪美央。 下班時間我趕到黃宅去接玫瑰,因她取笑過我那輛摩根跑車,因此我開了哥哥的麥塞底斯。她並沒有叫我等,我到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妥當,穿一件白色襯衫,貼身的黑色細麻褲,細跟的黑色露趾鞋,手中拿著兩軸畫。 到了那位老先生家中,她看畫,我看她。 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子,一點即明。 在羅老先生與她的對白中,我知道她在美國的十年,讀了三張文憑:法律、純美術及歐洲文學。她是個職業學生。我詫異於她豐富的學識,然而她一點知識分子的矯情都沒有,純真如一個孩子。此間有許多女子,念一科酒店管理便自以為受過高深的教育。 老先生請我們喝中國茶,緩緩地沖出碧螺春,她笑道:「香港這麼好,不捨得走了。」 老先生凝視她的臉微笑。 我說:「老先生善觀掌相,玫瑰,你有沒有興趣?」 她天真地攤出手。 老先生不能推辭,略看一看,便不肯說話。 玫瑰問:「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?」 「掌很好。」老先生說。 玫瑰問道:「還有呢?」 「犯桃花。」 「桃花?」玫瑰看我一眼道,「是桃花運?我以為男人才有桃花運。」 老先生哈哈笑,推開椅子站起來。我知道他不肯多說,不禁擔心起來。 玫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一扇螺鈿嵌銀絲屏風,我趁機問羅先生玫瑰的掌紋。 老先生深深看我一眼,「有一種女子,任何男人都會認她為紅顏知己,事實上她心中卻並無旁騖,一派赤子之心。這位黃玫瑰小姐,便是這樣,你莫自作多情。」 我說:「我明白,但已經來不及了。」我惆悵,「我的追求有沒有希望?」 「我又不懂得計算流年。」老先生笑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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