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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「你走吧,不要煩我,讓我一個人。」

  我不理她,差點沒捏著她鼻子把白粥灌下她肚裡。

  她掙扎,我大力按著她,不知情的外人看了以為我非禮她。

  我問:「你有多少天沒有米下肚了?」

  她只得忽忽喝了一碗粥水。

  我為她擦嘴,擔心她會嘔吐,幸虧沒有,她喘息著躺下。

  我喝道:「不准睡,聽音樂。」

  她瞪著眼,像是不信有這等野蠻人。

  我說:「睡了七日七夜,什麼都睡夠,不許你懶。」

  我用幾隻枕頭墊著她背部,讓她坐在床上。

  真瘦,從來沒見過這麼瘦的女孩子,頂多只剩下四十公斤。

  「如果你不反對,我可以讀小說給你聽,」我順手拾起一本書,「一百年的孤寂,如何?」

  「我想你離去。」

  「不可以,我要等妹妹回來才走。」

  她幾乎哭,「你別折磨我,我是病人。」

  「病人?感冒算病?」

  我打開書之第一頁,「這是一本很沉悶的書。」

  「求求你放過我。」她終於哭了。

  眼淚如豆大,珠子般淌下來。正要逼哭她,哭是發洩的最佳方法,消除緊張。

  哭半晌,她抹幹眼淚,賭氣不睬我,但臉上開始有點生氣。

  「下床來走兩步,來,行行血氣。」

  她推開我,不用我扶,自己走到洗手間去。

  我這個褓姆做到足,她會恨我一百年。

  出來時她梳過了頭,紮馬尾巴,臉色再壞,也比剛才好得多,她嘴唇抿得很緊。

  我說:「我給你榨了橘子汁。」

  硬把吸管塞到她嘴裡去,她知道同我鬥無用,只得乖乖吸盡。

  我又把無線電視開得很大聲,讓她睡不著。

  下午妹妹回來,她委屈得忍不住,馬上同妹告狀,我暗暗好笑。

  妹說我過份。

  「她患自憐症,借些蔭頭躺床上不動,怎麼可以隨她沉淪,」我不以為然,「沒病也躺出病來。」

  「一點同情心都沒有。」

  「我若果沒有同情心就不會做足一天老媽子。」

  我自己打開門離去。

  過幾天她的熱度退掉,恢復正常。

  必然是失戀,才掘一個洞把自己放進去。這也好,有些女孩子感情一受挫折,便大大的自暴自棄,張三李四,先混著玩再說,更慘。

  「她是不是失戀?」我問妹。

  「我不知道,她從來不說。」

  當她再出現的時限,苦悶期已經過去,我不相信那是同一人。

  她穿一件圓裙,身材姣好,薄薄化妝,雙眼燦若明星,是一個值九十九分的女孩子。

  她決定重新開始做人,毫無疑問。

  妹妹也說;「沒想到她略為打扮,竟這麼出色。」

  「你也沒有見過她這副標緻樣子?」

  「沒有,我以為她只有套運動衣。」妹妹笑。

  但是她對我,比以前更不如,她認定我害她,不肯同我說話。

  我們亦有單獨見面的機會。

  我解釋,「為你好,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。」

  她「霍」地轉過頭來,「誰說我失戀?」

  「猜都猜得到。」我似笑非笑地看住她。

  「最恨自作聰明的人。」

  我搖搖頭,「不要恨,對你自己無益。」

  「真不明白怎麼如此可愛的妹妹會有這麼討厭的哥哥。」

  我有一絲悲哀,嫌我呢,也許我熱情過度,自取其辱。這是我一貫作風,也許應該改一改。當然我對她有特別好感,不然不會惹她厭惡。

  我聳聳肩,自己下臺,「不高興?沒法變,我不說就是,自古忠言逆耳。」

  她也覺得話說時過重,呆在那裡。

  我禮貌地向她道別,心中忐忐。說話,多管閒事活該有這種下場。她管她藏在洞中,與我有什麼關係,這是她的選擇,我們做朋友的要尊重她的意願,只要她認為值得便可以,這是她的生命,我感慨的想,她愛怎麼就怎麼。下次看到人跳樓,也隨他去。

  難怪城市人感情越來越淡,都是遭遇太多滑鐵盧後學的乖。

  之後我見到那怪女孩使有點兒僵,仍然維持風度,但不似以前般輕鬆,妹看不出毛病來,當事人是覺察到的。

  我不該挖她瘡疤。

  誰沒有傷心處,她努力要忘記要克服,我偏偏去觸動她心事,咱們兩人都不夠大方。

  因為我明顯的吃虧,怪女孩對我有歉意,有意無意的對我略為友善,我也有自尊心,這種故意給我的臉色,我不稀罕。

  出此我也有些僵。

  妹妹問我:「你怎麼?買了票子也不去看戲,神經病,這麼做作,活該你沒女朋友。」

  怪女孩抬起頭,「不看電影倒罷,我有兩張小提琴演奏會票子,浪費可惜。」

  她約我?她主動約我?

  我呆在那裡。

  妹妹推我一下,暗示我鴻鵠來到怎麼還不接住。

  「是是,什麼時候?」再有芥蒂也只得盡釋前嫌。

  「明天八點。」她說。

  真奇怪。一下冷若冰霜,一下子又開暖爐,等真的單獨見了面,又無話可說。

  不可否認,我對她有額外的好感,也許因為兩人都這麼倨介謹慎,也許因為她長得好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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