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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

  余芒即時跟在文太太身後上車。

  文太太神色呆滯,沒有言語。

  她們的目的地究竟何在?

  餘芒閉目靜心養神,半晌睜眼,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浮上心頭。

  餘芒認得這條通往郊外的路,路旁種植法國梧桐,文藝片男女主角少不了到此一遊。

  這條路的盡頭,只有一間建築物。

  餘芒猛地抬起頭來,那是一間療養院。

  餘芒忽然都明白了,她內心一陣絞痛,低下頭來。

  司機在這個時候停好車子。

  文太太輕輕說:「就是這裡。」

  餘芒恍然大悟,臉色慘白地跟著文太太走進醫院。

  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藥水使她不寒而慄。

  文太太領她走上三樓,到其中一間病房門外站住。

  文太太轉過頭來,「余小姐,我想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。」

  餘芒快哭出來,顫聲問:「她的病有多重?」

  文太太看著余芒,輕輕說:「她不是病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思慧已死。」

  餘芒登登登退後三步,張大嘴。

  文太太不再出聲,輕輕推開病房門。

  她讓余芒先進去。

  房內的看護見到文太太,站起身迎過來。

  余芒終於看到了文思慧。

  思慧躺在床上,閉著雙目,臉色安詳。

  全身接滿管子,四通八達地搭在儀器上。

  餘芒並不笨,腦海中即時閃過一個字:COMA,她的心情難以形容,既震驚又心酸更氣憤,不禁淚如泉湧,呆若木雞。

  難怪文太太說思慧已死。

  文太太遞手帕給餘芒。

  病房空氣清新,光線柔和,餘芒走近病床,坐在床頭的椅子上,不由自主,握住文思慧的手。

  思慧,她心中說,另外一個迷迭香來看你了。

  思慧的手有點冷,身體分文不動,臉容秀麗,一如童話中的睡公主。

  余芒原本以為一見面便可欣賞到文思慧的美目盼兮,巧笑情兮,誰知思慧已經成為植物人。

  餘芒忍無可忍,悲不可抑,哭出聲來。

  看護連忙過來,低聲勸慰。

  文太大的面孔向著牆角,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表情。

  過半晌,餘芒自覺已經哭腫了臉,才儘量控制住情緒,但不知恁地,眼淚完全不聽使喚,滔滔不絕自眼眶擠出來,餘芒長了這麼大,要到這一天這一刻,才知道什麼叫做悲從中來。

  她顫抖的手伸過去輕輕撫摸思慧的鬢腳,醒醒,思慧,醒醒。

  思慧當然動都沒有動。

  啊,世上一切喜怒哀樂嗔貪癡恨妒都與她沒有關係了,伊人悠然無知地躺著長睡,她的心是否有喜樂有平安?

  這個時候,另外有人推門進來。

  餘芒抬起淚眼,看到于世保。

  世保見她在,也是一怔,雙目陡然發紅,鼻子一酸,他不想在人前失態,急急退出房去。

  文太太低聲嘆息,「你去安慰他幾句。」

  餘芒還不肯放下思慧的手。

  「去,哭瞎了也沒有用。」

  餘芒輕輕吻一下思慧的手,放下它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餘芒聽到銀鈴似一聲笑,她猛地抬頭,誰?

  然後頹然低下頭,此地只有傷心人,恐怕笑聲只是她耳鳴。

  于世保站在會客室,呆視長窗外的風景,余芒向他走去,兩人不約而同擁抱對方,希望借助對方的力量,振作起來。

  餘芒把臉伏在他胸膛上。

  「不要傷心,不要傷心。」世保語氣悲哀,一點說眼力都沒有。

  餘芒抬起頭哀問: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  「靠儀器維生已有半年,醫生說毫無希望。」

  「由什麼引起?」

  世保一時無法交代。

  他把餘芒拉到一角坐下,把她的兩隻手按在雙頰上,過一會兒,才苦澀地說:「我每天都來看她。」

  餘芒心如刀割。

  「這是對我的懲罰,思慧在生時我並無好好待她。」

  「慢著,」餘芒說,「醫學上來說,思慧仍然生存。」

  「但是她不會睜眼,不能移動,不再說話。」

  「但仍然生存。」

  「醫生說她可能睡上三十年。」

  餘芒難過得一陣暈眩。

  過一會兒她說:「世保,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,思慧有知,必不想我們成日哀悼。」

  「這也是我的想法,可是你別在許仲開面前提起,他會要我們的狗命。」

  余芒溫和地說:「你誤會仲開了。」

  「你同思慧老是幫著他。」

  他倆不知這時仲開已經站在後面,把兩人的話全部聽在耳內。

  一時仲開不知身在何處,百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,幫他有什麼用,得到她們的總是于世保。

  他一時想不開,轉頭就走。

  卻被文太太叫住。

  余芒這才發覺仲開也來了。

  文太太伸手招他們,「來,你們都跟我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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