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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看護說:「可人,鄧太太來看你。」

  千歲意外,鄧太太竟這樣年輕,仿佛不比鄧可人大許多,他驀然想起:這不是鄧可人生母。

  果然,那位鄧太太站在病房門口,並沒有走近的意思,只遠遠招呼一聲。

  母女冷淡地說了幾句,然後,鄧太太說:「你有朋友,我先走。」

  她拉開門離去,一出病房,就扯脫身上袍子,露出名貴套裝。

  可人不出聲。

  千歲輕輕問:「姊姊可有來看你?」

  可人點頭,「她匆匆來回。」

  千歲忽然問:「幾時裝人工頭骨?」

  「明天下午。」

  千歲說:「祝你早日痊癒。」

  「多謝你來看我。」

  千歲離去之際在走廊看鄧樹桑與隨從進來,他輕輕閃避一旁。

  千歲不想打恭作揖。

  那幾個人走過,走廊好象卷起一陣風,所以叫威風。

  千歲靜靜離去。

  可憐的鄧可人,平日一起玩的豬朋狗友不知去了何處。

  她的紅鞋兒呢,醫院只有一雙灰色拖鞋。

  不過,她仍是鄧樹桑的女兒,她決非公路邊紅燈區裡一名飄零女。

  也許,王千歲的同情心是過分氾濫了一點。

  下午,金源蟠桃夫婦抱著孩子們來道謝。

  金源汗顏,「三叔說你一手把事攬上身。」

  蟠桃同孩子們說:「說謝謝二叔。」

  兩個幼兒咧開嘴笑。

  千歲媽莫名其妙,「什麼事?」

  金源籲出一口氣,「千歲你是好兄弟。」

  千歲拍拍他肩膀,「我們沒事。」

  一家四口吃了飯才告辭。

  千歲媽說:「他們家真熱鬧,沒一刻靜,孩子們會走路的時候,更加吃不消。」

  過一會,她說:「陳太太問你為什麼不找她家小姐。」

  「我以為她不喜歡我。」

  「我猜那是欲擒故縱。」

  千歲笑,「誰有空玩遊戲。」

  「那麼,明日陪我與桑太太喝茶。」

  真沒想到母親有那麼多朋友,而那些伯母,又都有待嫁的女兒。

  不是人家不夠好,是他配不上別人。

  第二天他不願去見桑小姐,千歲媽忽然落淚,千歲嚇得即時更衣。

  到了公園茶座,千歲媽仍然雙眼通紅。

  桑太太朝千歲點頭,「千歲長得這麼高了。」

  她外形樸素踏實,千歲對她好感。

  桑小姐也遲到,不過桑媽有解釋,「桑子在飛機場上班,她馬上來。」

  桑小姐匆匆趕到,活潑大方地打招呼,身上還穿著卡其布制服。

  她是文員,千歲一看就知道不是物件。

  可是桑伯母隨即介紹:「桑子是在飛機場任職見習修理員,你們倆的工作都與機器有關。」

  千歲心想,噫,可能多一個朋友。

  桑子叫了客霜淇淋爽朗地吃起來。

  約會後千歲媽說:「桑女比陳女好得多。」

  千歲取笑說:「不怕不識貨,只怕貨比貨。」

  「啐,太不尊重。」

  「媽,誰會讓讀過書的女兒嫁一個司機。」

  「照你這麼說,司機統共娶不到老婆,豈有此理。」

  回到家,千歲查閱電郵,並無孔自然音訊。

  雖是意料中事,卻仍失落。

  報上小角落有關甘肅二字新聞還是吸引他注意,大都是壞消息,像五月十五日下午四時,由白蘭高速公路白銀駛往蘭州方向高嶺子隧道內發生重大車禍,一輛轎車與一輛加長太貨車發生追尾碰撞,二死三傷。

  記者連死傷者姓名也不寫:反正告訴你也不會知道。

  終有一天,甘肅兩字同山西、遼寧、湖北、寧夏、青島這些省份一樣,失去任何特別意義。

  三叔來訪,同千歲媽說:「千歲今年長大許多,你可放心。」

  千歲媽忽然笑,「我放心他?等他一百歲吧。」

  千歲搔搔頭,一百年?那是一世紀呢,人無百歲壽。

  三叔卻說:「我們都已年過半百。」

  「你盼望長壽?」

  「我不介意皮膚在骨架上打轉,最重要是健康。」

  千歲媽問:「聽說你向東家辭工?」

  「提了,東家不讓我走,鄧先生親自出面挽留,加薪百分之三十,我允留下。」

  千歲媽嗯一聲。

  三叔聲音低下去:「我在鄧家,認識一個人。」

  屋子忽然靜默,三個人,都不說話,電話鈴響,也沒人去聽。

  三叔輕輕說下去,「她叫範迎好,人老實,相貌端莊,是管家老范的侄女,三十歲,高中程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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