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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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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老師讀了十分感動,把若干詞不達意部分改動,更正文法,把作文貼在佈告板上。 其他同學不以為然:「孔老師若那樣盡心教我們,我們可以寫得更好。」 「老師偏心,喂,天下有無不偏不倚得教師?」 「王千歲你真幸運。」 千歲輕輕把作文摘下。 孔老師問:「你害怕閒言閒語?」 「不,他們不會明白,」他停一停,「你也不會明白。」 孔老師忽然改用英語說:「我是本市婦嬰院一個孤兒,五歲被一對美國歐裔夫婦收養,再新澤西州長大並接受教育,自幼到大,我遭遇歧視洗禮。」 千歲抬起頭來,他意外到極點。 「大學畢業,養母重病,養父與她離異另娶,由我照顧養母到她離世,然後,我到本市教書,一耽下來便是三年。」 千歲都聽懂了。 孔老師微微笑,絲毫沒有苦澀的意思。 呵,原來她有那樣的身世。 「對於苦難,我也略知一二。」 千歲哪裡還敢小覷孔夫子。 他又學了一課,不要以為天下就他一人最吃苦最無奈最不幸。 呀比上不足,比下有餘。 「王千歲,試用英語作答。」 「我不敢,怕講得不好,叫老師笑話。」 「我不會取笑學生。」 「我自覺羞愧。」 孔老師又說:「你一定奇怪,我為歐裔收養,怎會姓孔,我自何處找到姓氏,我是否見過親人?讓我告訴你,我養父姓尼楚,Nature,他叫我孔妮,於是,我為自己取一個中文名,叫孔自然。」 千歲聳然動容,老師有可歎的身世。 「我在中華文化中心學習中文,沒有學好,不過也足以應付生活,我倆有很多相同之處。」 千歲不知何處來勇氣,期期艾艾,用英語回答:「怎能同老師比。」 「是,你更好學勤力。」 別的學生到了,孔老師叫千歲做新的功課:什麼叫歐洲文藝復興。 千歲想說,寫這些功課實在太費時間,他都無暇游泳打球,可是他不敢說什麼,唯唯諾諾下課。 忽然發覺,他大著膽子,竟與老師講了那麼多話。 平時,王千歲一個月也說不到那麼多。 「你一個人在本市,可是住親戚家?」 老師答:「收入不高,我在山上租一間房間,平時用公路車或步行,房東老太太對我很好,我幫她打理賬單信件,她替我準備膳食。」 「可有想家?」 「我想我先得找出什麼地方是我的家,但是,有點掛念老同學。」 他們開始做功課,他讀課文給老師聽,老師更正他讀音,漸漸上口。 假使老師可以整天陪他,一定學的更快。 真好笑,妄想老師終天陪在身邊。 千歲靈機一觸,把孔老師讀書聲錄下,隨時聆聽。 她讀新聞:「油價瘋狂上漲,並無抑止現象,高企在每桶四十元美金,勢必引起通脹,車主及生意人紛紛叫苦。」 千歲媽問:「這是誰?聲音多麼動聽。」 千歲笑而不答。 「是女朋友?」 「我倒想。」 「她用英語說些什麼?」 「媽媽,為什麼幾個叔伯都沒學好英文?」 「自小出來做工,哪有時間好好讀書,你三叔會說幾句。用英語說些什麼?」 而王千歲同學本人,因視力障礙,看英文課本深覺吃力。 他聽見媽媽說:「對面有頑童玩鏡子反光。」 千歲把竹簾放下。 這時,他忽然明白,他心中仰慕的是什麼人。 當然不是嬌縱的二小姐,也不是文靜但無甚主張的大小姐,亦並非特別善待他的女醫生,路上邂逅的鶯燕更不在範圍之內,王千歲真正喜歡的人是孔老師。 他想她在身邊,不是因為想學英語會話,純為看到她有一種平時罕有的喜悅。 他的手搭著簾子發呆。 媽媽說:「那日去看蟠桃,一大堆親戚,有幾個女孩子想認識你。」 不知不覺,王千歲已找到他喜歡的人。 他低下頭,他一點把握也沒有。 「千歲,為什麼發呆。」 他回房間去寫功課。 金源對家課的看法:「天天一大堆,有些同學自下午四時做到深夜,差些白了少年頭,那麼勤工,我打工隨時賺一萬八千,足夠零用,何用受刑。」 一不喜歡,便是受罪,不愛應酬的人一見盛大場面便叫苦連天,不愛讀書看到家課就無比厭惡,金源從來不做功課,他帶一隻球回學校踢。 到了初中三金源自動停學,在修車行得心應手,不知做得多麼愉快,他磨砂的車平滑一如原廠手工,客人讚不絕口。 之後他把書本扔在一旁,不過今日的他口氣完全兩樣。 他同千歲說:「今日去取了孩子們出生證明文件。」 千歲笑,「他們叫什麼,順風順水?來福來旺?」 「照你意思。自由自在。」 千歲一怔。 金源結巴地說:「我在想,孩子們呢,總得讀好書吧。」 千歲低下頭,強忍著笑,差些流淚,啊,孩子們尚未滿月,王金源已為天下父母心現身說法。 他訕訕說下去:「讀大學,做官,或者當公司總裁,不用像你我做的手指發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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