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漫長迂迴的路 | 上頁 下頁 |
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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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歲發覺隔兩輛車有個男子倒在地上,一臉鮮血,是他,他上得山多終於遇虎。 金源拉開千歲,「報警吧,好市民。」 「別報警」,那男子掙扎,「我認得你,你是鄧家司機,請送我去醫院急症室,我有報酬給你。」 千歲過去扶他進車。 金源歎口氣,只得開車儘快駛往急症室。 男子傷得不輕,嘴裡少了幾顆門牙,面頰腫起,可是他卻叮囑千歲他們,「請勿告訴鄧家。」 金源把他送到急症室大門,吆喝:「下車!」 他半走半爬地下車。 金源迅速駛走車子,他說:「這人是大小姐密友,已談到婚嫁,大小姐文靜嫻淑,所遇非人,可憐。」 千歲不出聲。 「這人還是律師呢,飽讀詩書,如此下流。」 千歲納悶,「應否告訴鄧大小姐?」 「不要管閒事。」 「人人自掃,豈非自私。」 「千歲,她是小姐,那登徒子是律師,你只是司機,你有理說不清,那是他們私事。」 千歲歎口氣,金源自有道理。 「任得大小姐吃得虧學乖,無論發生何事,她仍然是鄧家大小姐,不愁吃用,呼奴喝婢。」 是,金源講得對,千歲噤聲。 金源最後丟下一句:「你努力讀你的英文吧。」 真的,他那小六程度的英文------我最想去的地方,是義大利名城翡冷翠。這句話用英文怎麼說?真坑人,逐個字推敲,很快出一身大汗,像做過劇烈運動似。 他儘量用簡單句子,文法不是現代式就是過去式,短短一百文作文,寫得似拉牛上樹,不過孔老師贊他進步迅速。 她鼓勵學生:「王千歲,只要功夫深,鐵杵磨成針。」 千歲笑,對,還有精衛填海,愚公移山,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」 孔老師長得瀟灑,短髮圓臉,討人喜歡,讀書女子都有股不一樣氣質,成年學生自然注意到。 「孔老師芳名叫什麼?」 「我叫孔夫子,為什麼不交功課?」 千歲低頭暗暗笑得肚痛。 「孔老師為什麼來教成人班?」 「因為你們真正願意追求學識,教起來事倍功半。」 學生們被她說中心事,沉默。 「作為一名教師,最缺乏挑戰是教名牌中小學:家長們已私下努力把子女訓練成半邊天,連明年功課都做得滾瓜爛熟,平均分九十八點六,還有什麼可教?」 「孔老師是說我們是植物人,教懂一顆番薯才有成就感。」 「你才是番薯,不,你是棵椰菜。」 「別吵,讀書。」 孔老師輕輕地說,「我的理想是到內地山區教貧民兒童。」 千歲抬起頭來,呵。 「已經有許多志願人士前往,不過多一個更好。」 千歲一直沒有說話,他手上有一狄更斯的《塊肉餘生》,看完要做讀書報告。 回到家,母親笑說:「讀書也有好處,再也沒有閒雜人等找你。」 桌子上有糕點,「誰送來的?」 「大伯與三叔。」 母親笑容不減,有什麼好消息? 「蟠桃已懷著雙胎胞,他們決定速速註冊,取消酒席,改為蜜月旅行,特來通知我一聲。」 這下子連千歲都咧開嘴笑,「好傢伙。」 「王家要添丁了。」 無論怎麼說法,老法新派,幼兒總叫人笑。 大伯見到千歲時說:「你媽的意思是,我退休之後,由你來輔助金源做修車廠,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。」 「金源有蟠桃幫忙。」 「你媽不放心你開長途車。」 「她過慮,我喜歡開車,自由自在,無拘無束。」 大伯咳嗽一聲,「最近發生許多事。」 「我會小心。」 「你別奮不顧身。」 「我明白大伯。」 「那麼我把那輛小公路車轉到你名下。」 千歲呆住,大伯竟如此慷慨。 「你進可攻,退可守。」 大伯拍著他肩膀,「我退休了,我家本非粵人,無端南下五十年,學會了鳥叫似的粵語,如此告老還鄉,回復江南人本色。」 他仰首哈哈大笑起來,千歲過去握著他的手。 「事情就這麼說好了。」 簡簡單單,事情交待完畢,大伯真是奇人,千歲由衷佩服。 金源註冊那天,全家前往觀禮。 三叔說:「真巧,鄧大小姐也今日結婚,不過,她在英國倫敦舉行婚禮。」 千歲脫口問:「嫁給誰?」三字一出口又覺唐突。 「嫁給遠房表哥,他在英國外交部工作,婚後不回來了,鄧先生在市區買了一層公寓送給她作嫁妝。」 千歲放下心頭一顆大石,她沒有選那個壞人,萬幸。 三叔接著感喟地說:「二小姐呢,看樣子打算玩一輩子,」他看著這兩個女孩長大,「她們都沒有架子,對下人親厚。」 三叔的判斷十分正確,許多社會地位優越的人都平易近人,孔老師是其中之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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