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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


  許精神過來握著她的手,她卻說:「我要回去了,拍照的時間已到。」

  果然,她推開側門走進會議室,大家剛好排隊準備合照,首長看到她,這樣說:「維元,過來站在我右邊。」

  大家只得笑著讓位。

  但是維元再也笑不出來。

  她同母親這樣說:「你瞎大方,叫前夫來幹什麼,一會他帶著後妻以及他們的孩子一起,像馬戲班,完了就是完了,拖泥帶水最討厭。」

  維元媽不出聲,她對這露臺坐著,背光,看不到她的表情。

  忽然維元覺得語氣太重。

  她走過去,手搭在母親肩上,「媽媽。」

  維元媽輕輕說:「沒關係。」

  生父已經無足輕重,多一個客人少一個客人,根本無所謂,何用大做文章。

  維元搭訕問:「最近看些什麼書?」

  「我都已忘記自己識字。」

  維元更加歉意。

  「你不用理我,你去坐你自己的事情。」

  維元輕輕退出。

  她一輩子也不會像母親那樣體貼溫馴。

  「你才像個老太婆。」父親說。

  母親微笑:「我本來就是個老太婆。」

  可是這樣會做人,看情形也得孤獨終老,不過,維元並沒有時間傷春悲秋,報上有彈劾文字,上頭著她反駁,即打筆仗。

  維元年紀不大,可是下筆辛辣,毫不容情,不但據理力爭,而且語氣諷刺,他們都忌她。

  晚上,她自書房出來,「媽媽,媽媽,為什麼最近不打牌?」

  「淩阿姨患乳癌,需長時間治療,甯太太的母親去世,沒有心情。」

  「發生這麼多事?」維元吃驚。

  「你別理這些了,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。」

  一會她的助理前來取稿,維元叮囑幾句:「機密文件,你小心處理。」

  再轉頭,母親已經熄燈休息。

  第二天,維元說:「媽媽,我們婚後一起住。」

  「啐,我才不幹。」

  「我怕你寂寞。」

  「我的人生責任已經完畢,本來可以含笑辭世,不過二十一世紀人類壽命比從前足足長了二十年不只,我也不介意愉快生活,每日閱報、午睡、逛街、尋找娛樂,有什麼寂寞?」

  母親長長歎了口氣。

  維元替母親搥背。

  「一個人最緊要學會自處:親友叫我們,欣然赴會,不理我們?樂得清閒,我早已明白道理。」

  維元把臉靠在母親肩上,靜靜聆聽。

  「不幸中大幸,我身邊不過少個伴,生活卻無憂,還有你與精神作伴,又雇著女傭服侍細節,像上次,在家發病,立即送院救治。」

  「媽媽,我會照兩間相連屋,一人一間。」

  維媽忽然笑了,「除非你們有孩子,那我名正言順做外婆保姆。」

  維元最近注意到,許多中老年太太都是這樣:說到豪宅、珠寶、或子女成績,頂多表示滿意,可是一提起孫兒,笑的合不攏嘴。

  維元輕輕說:「幼兒會長大,一懂說話,十分討厭。」

  這是救星來了,電話找維元媽,有人發起慈善活動,捐贈棉衣網北方貧困兒童,維元媽立刻表示興趣。

  維元悄悄回房休息。

  母親說得對,不幸中大幸,她生活無憂,假使到了這種關口,還需為開銷擔心,有什麼意思。

  大日子就在眼前,規矩在儀式之前新人最好不要看到對方,她已有兩日沒見到精神。

  維元有點緊張,進教堂前一日,一直做夢。

  她看見自己在黑暗走廊裡,是個熟悉的地方,卻迷了路,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,感覺非常可怕,忽然,她聞到煤氣味。

  維元看到一扇門,不顧一切,她取下牆上滅火器,撞向門鎖,門被撞破,煤氣味更濃,這時,燈亮了,維元急問:「有無人受傷,趕快送院救治!」

  只見年輕學生一個個緩緩走出來,啊,維元認識他們,她輕輕喚出他們名字:「陳祖苗,連振合……志佳、尉文,」然後她看到了站在角落那一個:「申一,我一直牽掛你,申一——」

  她驚醒,一額是汗,真是個僵夢。

  天色剛亮,秘書已經打電話來:「我帶人上來替你梳頭化妝,你且別叫醒伯母。」

  「明白。」

  「禮服送來沒有?」

  「在床頭。」

  「請即時吃一點簡單早餐,兩塊高能量餅乾,加小杯咖啡,記住,穿上禮服之前兩個小時不准吃喝。」

  維元駭笑,這同去醫院做手術有什麼不同?

  三十分鐘以後,他們來了,先替維元轉辦,維元唯一要求是「不要叫我看上去不像我」,化妝師保證他清晰明白指示,接著,他們把婚紗抖開。

  整間寢室都光亮起來,秘書贊道:「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美不勝收。」

  維元不出聲,微微笑。

  「花球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冰箱下格。」

  她把盒子取出來一看,「是鈴蘭,我最愛鈴蘭。」她欲言還休,十分靦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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