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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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維元逐個檔攤巡過去,都沒有看中什麼。 忽然她看到大堆牛仔褲之下一角玫瑰紅。 維元抽出一看,是一方手織圍巾,顏色與她珍惜的那條相仿,可是花樣比較粗糙,亦有若干污漬。 維元遲疑一下,還是決定買下,檔主討價十元,維元沒有還價。 維元就是不捨得玫瑰紅淪落在舊貨攤。 她捧著書本與圍巾回宿舍。 第一件事便是小心把舊圍巾洗淨晾乾補好。 接著,楊志佳捧著一鍋咖喱羊肉過來,香聞十裡,宿舍住客統統打開門,「喂,可否分一點」,楊招手,「歡迎」,他竟如此好客,倒也叫人歡喜。 於是各人帶來啤酒咖啡水果,在維元客廳聚會,那咖喱拌白飯其味無窮。 吃終人散,楊很快收拾乾淨,又點燃一盒薰衣草香蠟辟味。 維元沒想到他如此細心,她不得不同他說:「我統共沒打算再度投入感情。」 「唷,」他說:「同學間彼此照顧純屬友誼,我可沒有催逼什麼。」 他明白就沒事。 過兩天,維元搭著修補過的絨線披肩在演講廳上課。 不到一個星期,她已被楊志佳喂胖,嚇得天天清早不是游泳就是跑步,可是越勤越餓,夢見自己變了一隻怪獸,自背後掩向可愛的冰淇淩小人,把他吃掉。 一邊上課一邊想吃冰淇淋,垂涎欲滴。 她可不知演講廳門打開,有人走進來,取過上一課放下的筆記,又走出去。 那人在門口站住,他意外地看到一角玫瑰紅披肩,他驀然緊張起來,呵,這不會是她吧。 他走進兩步,隨即發覺這紅不是那紅,而且花樣也粗糙,肯定是冒牌。 他黯然,不,不是她,他怎麼會那樣幸運? 他聽說她的事了,上次到她家,她新婚,可是不久,又離婚,大家都覺得可惜。 是人沒留住她,抑或是她沒留得住人,沒人知道。 又聽說她工作順利,升勢快捷,凡是為職位無日無夜苦幹的人都為上司所喜,這麼說,她寄情工作屬實。 他取過筆記離開演講廳,腳步比任何時候都落寞。 她總是別人的女伴。 人人當她如珠如寶,他不敢現身。 每當他鼓起勇氣追尋她下落,略有眉目,她又為人捷足先登。 像捉迷藏一般。 這迷藏遊戲,外國人不過叫Hide and seek:藏與覓,可是到了華人口中,忽然多出一個迷字,份外黯然,意思也大為失落,有可能永遠找不到。 他在門口險險與一人相撞,互相道歉,對方見他亦是華裔,便自我介紹:「楊志佳,來讀速成管理科。」 他答:「許精神,生物實驗室客座。」 「有空一起喝啤酒。」 匆匆招呼,匆匆分手。 楊志佳看著他背影,喝一聲彩,到處都有出色的華裔,這人溫文爾雅叫人難忘,相形之下,他只是粗人。 不過,粗人也有好處。 他毫不費力把女伴的自行車扛在肩上,向停車場走去。 維元拉一拉絨線披肩,回宿舍寫功課。 對鄰一個來自南韓的女子過來聊天,她說得一口好英語,她父親是外交官,全家跟著周遊列國,在瑞典住過兩年,她遺憾地告訴維元:「渴望有一個永久住址。」 但凡沒有的,都是值得盼望的。 「其實很多少年都希望有見識機會。」 「不是我,」韓女用手捧著白皙的臉,「我做夢都會看見從前的男朋友上門來找我。」 維元惻然,「一個,還是兩個?」 「有時,兩個一起爭,只能挑一個,靠在那強壯的肩膀上,靈魂似找到歸屬。」 「會長久嗎?」 她歎一口氣,「擁有一刻也是好的,做夢時還有蕩漾感覺。」 「或許,你想家了,父母此刻在哪個城市?」 「日本東京。」 「那也是一個叫人忙得透不過氣來的都會。」 韓女問維元:「你最初,我指最早的男朋友是誰,你們可曾拉手或接吻?」 維元覺得這問題十分有趣,她斟出咖啡,同新朋友說:「我約十一二歲,他姓周,可能是鄰居,每天放學叫我出去玩,我倆到附近公園散步,不,他從來沒有碰過我四肢,但是我記得,他走路總是等我一起,對我很好。」 「後來呢?」 「家母告訴家父有這麼一個男孩子,他同他說了幾句,他以後不再來。」 「父母總是這般多事。」 韓女坐了一會走了,從頭到尾,沒發覺楊志佳在露臺上用手提電腦做功課。 她們的對方,他全聽進耳裡,他詫異問:「你們女孩子時時談起親昵話題?」 「她是例外,同事因天天見面,不便多言,男人呢,男人在一起講起些什麼?」 「多數吹牛。」 維元微笑,「不用講也知道言不及義,炫耀誇張。」 楊志佳微笑,「是,收入如何豐富,跑車多麼快捷,還有,女友數之不盡。」 「我還以為你是例外。」 「叫你失望,維元,我是他們其中一員,芸芸眾生之一。」 「我看你倒有些特別,」維元說:「你肩膀特別強壯,你的廚藝出色。」 「愧不敢當,維元,近日我見到一個美男子。」 維元嗤一聲笑,「男子以才為貌,願意照顧老幼妻小,便是好男子。」 這話給與楊志佳極大鼓勵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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