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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這麼想著,她果然交際起來,開頭還一直選,但看來看去,比家明好的男孩子實在是沒有的了,於是就隨便起來,反正不過是看一場電影,吃一頓飯,不算濫交,她也沒有急急要嫁人的意思,只不過是消遣消遣。

  饒是這樣,還是出了事。她與一個飛型青年出去過幾次,那個阿飛就把她當作塊大肥肉了,死釘看不放,天天上門來,騷擾得陳家人仰馬翻,差點要報警,等說明了婉兒不再見任何人,這個阿飛索性恐嚇起來。

  陳太太的頭弄得巴鬥一樣大。

  「小妹,你到底怎麼認得這麼一個人?」

  婉兒早已梅死傷心死了,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,又害怕,她結結巴巴的說:「也不過是舞會裡認得的。」

  「你也張大眼睛看看呀,如今弄成這樣,這個人一臉的獐頭鼠目,分明是個壞蛋,昨夜說你吃用了他不少錢,一古腦兒叫我們還哪,這個例子一開頭,怎麼有得完?只好拒絕他,然而我只怕他不放過你。」

  婉兒怔怔的流下了眼淚,「也只好隨他,任剮任殺,反正我也不想活了。」

  「這是什麼話?」陳太太大驚,「我可沒有怪你,小妹,你是不出門的,怎麼曉得人心險惡?如今得了個教訓,以後也當心點,媽要你好,你別提死活兩個字,媽媽經不起。」陳太太也哭了。

  「媽!」婉兒大哭起來。

  這場事之後,婉兒天黑之後就不上街,天天守在家裡悶納。才是新年呢。她想:今年是個什麼年?」開始就碰見這種事?她怔怔的想:年中會好一點嗎?年底又會好一點嗎?她也不知道。

  誰也不知道。

  要再找一個家明,畢竟是難了。想她在過去幾年裡,吃了他多少用了他多少,人家並沒有提過一句半句,他原是個好人,然而緣份管緣份,只有那麼幾年,又是吵吵鬧鬧過的,當時並不覺得特別快樂,如今想起來,婉兒卻覺得她一生最燦爛的時刻,也不過是與家明在一起的那段日子,真正每個廿四小時,她都是活著的。

  她是越來越不怪他了。至少他得到了快樂,他又看不到她的眼淚,這樣也算對得住他了。深夜

  婉兒一夜醒七八次,每次都是想家明,心裡絞著煎著似的。

  一年半來,她病也病過了,哭也哭了,鬧也鬧過,現在再有什麼舉止,她自己吃得消,恐怕陳家整家要精神崩潰。為了家人,她要抑壓著。

  天氣仍然很冷,風又大,婉兒走在街上,總還是想起家明,家明占滿了她整個思想,看到了一輛車,她想起他,看到一條粗布褲,她想起他。

  她有一個黯然的想法:我今生今世是完了。

  這一點陳家是知道的,但是他們也沒有辦法。

  小妹一天比一天的消瘦下去,她默默然的過著日子。

  從寫字樓到家,從家到寫字樓,她就是這樣了。

  做大哥的忍不住,跟母親說:「我有一個人,想介紹給小妹。」

  「什麼人?」陳太太有點喜色。

  「也很好的,資歷不錯,已經念到碩士了,今年回來過年,如果小妹喜歡,可以跟著到外國去。」他停一停,「我叫他明天來吃頓飯。」

  「也好。」陳太太點點頭。

  他們沒有事先告訴婉兒。婉兒下班回來,只看見一個年輕人坐在那裡,她朝他看看,那個年輕人也看看婉兒。那個男孩子倒馬上喜歡婉兒了,婉兒一張雪白的臉吸引了他。他們坐在一塊吃了頓飯。

  婉兒一言不發。

  那個男孩子在外國見慣了粗胚,看到婉兒這麼嬌滴滴,弱不禁風的樣子,更喜歡多幾分。

  第二天他與婉兒的大哥通了電話,一萬聲的謝謝。

  陳太太覺得人家家底不錯,又勤力向學,前程是不錯的,人雖長得普通一點──但是男孩子長得太好了,像家明那樣,是靠不住的。

  她問婉兒:「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

  婉兒不響。

  她嫌那個男孩子的衣著大普通,樣子不起眼,雖然是個留學生──也不過是名稱好聽,回去了還不是煮飯洗衣服,半工半讀的苦學生,跟他出去,她才不幹,不是怕吃苦,而是沒有必要跟一個不相愛的人吃苦。

  看場戲吃頓飯是不打緊的──婉兒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恐怖,「媽,不會是另外一個拆白黨吧?」

  「不會不會,怎麼會呢?」陳太太笑了,「看你,一朝被蛇咬,終身怕繩索。這個孩子別的我不敢說,絕對是個老實人,你放心。」

  婉兒說:「我不喜歡他的相貌。」

  「男人以才為貌,相貌長好了,你有得擔心的。」

  婉兒不響了。

  她與這個留學生出去了幾次。

  每次都是規規矩矩的吃了飯,就回來了,兩個人走在街上,隔著三碼,好像有人長了大麻瘋似的。婉兒覺得這是浪費時間,沒有味道。

  她自己有的是時間,人家可是專程回來娶親找伴侶的,可別耽擱了他。

  她老老實實的把心裡話告訴了家人。

  大哥說:「……可惜了。」

  陳太太說:「如果他真心喜歡小妹,就等小妹幾年,他念完博士回來,在這裡工作,豈非很好?我不捨得小妹出去冰天雪地,洗碟子洗衣服做菜的。」

  大嫂說:「其實這是一個好機會。」

  但是婉兒不喜歡。

  她想過了,這不是個好辦法,若她早認得這個男孩子,一年之前,她在衝動之下,也許就嫁了他,跟他去外國。但是現在她很冷靜,她覺得不能這麼做。

  第一:她吃不了苦,跟看他到了人生地疏的城市去,什麼都不方便,人人把外國說得天堂一樣,腕兒的大哥大嫂是過來人,他們就說「辛苦不足為外人道」,血淚汗凝成的文憑。婉兒有自知之明,她走不了這條路。

  第二:任憑嫁了誰,她心中也只有家明一個人。這樣子對不起人,也對不起良心,要忘了家明不是件容易的事,還得假以時日,留在家裡雖然無聊,到底還是個家。家的好處是說不盡的,也只有離開了才會明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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