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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

  他們都不再理睬我。

  冰箱中食物吃得光光,沒有人買回來放進去,酒瓶都是空的,電話也拆走。

  一切都在恢復正常,包括我的身體在內。

  我去理髮,新派剃頭師傅亞卡爾見到我嚇得發呆,象見鬼一樣。

  「平頂頭,例牌。」我坐下來。

  「小陳,是你?」

  「可不是我。」

  「你不是罹了絕症?」

  「醫好了。」

  他不置信,「喲,這可是萬中無一。」

  我不知是笑好還是哭好,一於不出聲,事畢返家。

  都嫌我多餘。

  我那憤世嫉俗的勁道又回來了,嘿,我偏要活下去。我還要寫二十本小說,悶死你們。

  攤開稿紙,我瞪著白紙上的一個一個格子,一點寫作的欲望都沒有。

  我打個呵欠,有的是時間,明天再寫。

  咦,我不是發過誓要把這種壞習慣改過的?不過此一時也彼一時也。現在我渾身骨頭痛,唉,大病初愈,懶一懶也是應該的,何必刻薄自己。

  我去躺在沙發上。

  高潮已經過去,這種孤寂更比從前難受,我手足無措,只得睡著不動。

  而且忽然覺得渾身麻麻密密的針孔開始發痛,我真的象一個病人了。

  在呻吟之中,我再也提不起精力構思新故事,算了,不要我寫也就罷,我可以胡亂在小報的尾巴上找幾個二百字專欄發洩一番,回復老樣子,反而好,沒有心理負擔。

  電話鈴響,我不想去聽,一定是「天地」打來的,催搞。

  響了又響,響了又響,這個人像是肯定我在家,我不得不投降。

  「小陳。」

  衣莉莎。

  「我聽說你沒事了。」

  「你在哪裡?」

  「布爾格雷德。」

  「幾時回來?」

  「我不回來了,你痊癒我還回來幹什麼?這裡不曉得多少事可做。」

  我笑。

  「笑什麼?」

  「不應該笑嗎?」我悲涼的問。

  「當然應該。」衣莉莎說:「慶祝健康,快去買一瓶香檳,開了賀喜。」

  「祝你快樂,衣莉莎。」

  「你也是,小陳。」

  那夜我沒睡著,把這幾月的事翻來覆去的思想。我得到許多啟示,在冥府兜個圈子又回來,不但驚險,而且刺激,我平白拾回數十年,真要放鞭炮慶祝去邪驅惡。

  也許沒有數十年,也許我已經元氣大傷,沒有剩下三十年,或是二十年,甚至十年。

  但每一日,都是撿回來的時光,白白得來的,還有什麼更值得高興的呢。將來,我們都會去到一個更遠更靜的樂土,如黑暗地穿過玻璃,現在無法解釋,但到底這裡是我的出生地,我在此地流過血汗,我在這裡成長,作為一個人,我留戀這塊千瘡百孔土地,我已習慣笨拙的軀殼,以及這裡落後的科技,誰曉得那一頭是什麼世界。即使象傳說中的天堂一樣,光是奶與蜜也不夠,七彩會唱歌的小鳥,鮮花綠茵地,整天穿著白袍,頭上照個永恆性發亮的光環,日子久了,想必也很悶。有什麼可做呢,不外是聽經、散步、彈豎琴。

  還是活著的好。

  而生活下去,就得做事,我所喜歡做與能做的,不還是寫作,那就該執筆好好的寫。

  誰知道自己的生命還剩下多少天。

  每一日都可以是最後一日,故此打明日起,我仍然應該把每一日當作是最後一日,努力的寫,絕不欺場。

  人家是馬爾蓋斯,我是小陳。不要緊,安天份而寫,爭取讀者。

  我心安理得,合上雙眼,安詳地睡去。

  第二天,我自然沒有與世長辭。

  起床做好早餐,拉開露臺的窗簾,天空碧藍,初夏的海風,何其爽朗,媽的,差一點就享受不到了,險過剃眼眉。

  我的心胸也似天空一般明澄,凡事盡力,不計得失。我不禁洋洋起來,到底是有慧根的人,一夜悟道。喝畢咖啡我做好五千字功課,決定取了它會見國香。

  國香在開會。

  她的男秘書知道我是有特權的人,即時要同我去去通報。

  「不,」我說:「我等她好了。」

  「還要一個小時呢。」

  「不要緊,有的是書報雜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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