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藍這個顏色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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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按下書本,還來不及提堂我就壽終正寢了,告什麼,行家多喜玩笑,找個題目尋尋開心,有什麼好認真的,這點幽默感都沒有,還行走江湖呢。 衣莉莎表示詫異,「你沒看仔細吧,這簡直是誹謗。」 「說我不會穿衣服,我是不會穿,我又不是時裝設計師。」 「說你寫得壞。」 「見仁見智,什麼叫好,什麼叫壞,公道自在人心,這是一個言論自由的社會,但每個人終究得對他的活負責,並且付出昂貴的代價。不必去理他人說什麼。」 「怎麼可以,這個作者根本不認識你!」 「當然不認識,」我不在乎,「知我者怎麼會這樣寫。」 「他爐忌你。」 「我有什麼好妒忌的?也許是,」我笑,「我有紅顏如已,為我的事生氣。」 農莉莎嚷,「我不相信眥睚必報的小陳竟會遊戲人間起來!」 「寫作認真便可。」 「我不相信。」她用手覆額。 我說:「人是會變的,不過一轉性就大告不妙了。」 衣莉莎問:「隨他去?」 「自然,」我聳聳肩,「多謝捧場。」 「對你有壞影響。」衣莉莎並不想放過那本雜誌。 「什麼影響?」我莫名其妙,「我完全看不出來。」 「影響你的形象。」 「我並不是雪白的兔寶寶。」我哈哈大笑,「衣莉莎,別過慮。」 她丟開那本書,「唏,我真不明白。」她看我一眼,「你不是心灰意冷吧。」 「不不不,絕不。我只是不想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。」 「我去替你辦。」 「犯不著。」我說:「衣莉莎,這件事到此為止,我們已經花太多的時間在它上頭,如果你不介意,我還有四千字要寫,你找些事做。」 「好,我在這裡拍幾張靜物照。」 拍完照片,她坐在一旁,開著唱機,喝白酒,聽音樂,我每寫完一張紙,她便接過去看。 她被我的故事感動,眼睛通紅。 我笑說:「看看,這不過是科幻故事。」 「故事科幻,感情屬實。」她說。 「謝謝你。」 「從前你寫的故事,象一塊蠟。」 「胡說,從前你從不看我的東西。」 他們對我發生了新的興趣。 其實「之前」與「之後」完全一樣,觀者戴上藍色鏡片,看出去自然一片藍色,戴紅色,便一片紅色。現在他們怎麼看我都覺舒服,因為我已沒有威逼力。 話雖如此,也還是有人要宣佈我完蛋。 寫畢五千字我覺得疲倦得說不出話來。 我說:「給我一杯酒。」 「你怎麼了?」衣莉莎警惕的問。 我疲乏靠椅子上,「沒什麼。」 「寫得太多了,國香叫你一天不要超過三千字。」 我接過酒杯,但已力不從心,眼前一黑,傾翻杯子,倒在地上。 我的心很清楚。 只是感覺失靈,恍惚看到衣莉莎叫著去求助,我則平靜而愉快地躺在地上,心如明鏡台。 這就是結局?我問自己。 比想像中舒服。 不過漸漸更加疲倦,我閉上眼睛,自腳趾開始有一陣陣麻痹,直上心頭,達到頭部的時候,我失去知覺。 我沒想到還會醒來。 真的沒想過。 國香來醫院看我,面孔焦慮得都皺起來,像是老了很多。我心痛,都是我不好,纏住她,害得她這樣。 她握著我的手,殷切的問:「如何?」 我努力笑,「我只掛住那個長篇的後四十回。」 她把面孔埋進我的手中,「我覺得太沒有意思了,小陳,生命太不公平。」 其實不然,生命其實再公平沒有,我記得旺角區有個爛腳叫化子,風雨不改坐在地鐵站左鄰乞討,一坐好幾年,他的生命,同我的生命,以及愛因斯坦的生命一樣,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。 只不過我們這些人平時優越得成為習慣,什麼都要享受特權,上主沒判我們長命百歲,青春常駐,我們已經受不了刺激,大呼不公平。 我嘆息。 其實生命是一樣的,有才華的人早已得到報酬,生命是公平的。 「我還能出院嗎。」 國香點點頭。 「王聰明呢,我想同他說幾句。」 「他馬上來。」 「衣莉莎呢?」 「她剛回家,在你床邊守了一日一夜,我們輪更。」 我十分歉意及不安,在床上蠕動數下。 「小陳。」國香仍然嗚咽。 「國香,別令他難做。」王聰明來了。 我掙扎了一下:「我有什麼難做?」 王聰明的樣子也很倦,他坐在我床邊,對我說:「小陳,我已盡了力。」 我點點頭。 「我要用最後一種藥,你得有心理準備。」 我又點點頭。 「過程很痛苦,藥會影響你身體功能。」 「不要緊,」我虛弱的說:「我可以喝至寶三鞭酒。」 「去你的,小陳,」醫生震怒,「你有完沒有?」 我吐吐舌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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