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藍這個顏色 | 上頁 下頁 |
二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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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與司徒談了一個下午。百分之一百開心見誠,互相訴說工作的困難。 他沒有提到我健康上的問題,我也很含蓄的避而不談。他為我的小說大綱提供很多寶貴的意見,我一一記錄下來。 三小時後他離開,我再塗改一會兒,便上床休息。 出院那日,我已有豐富的素材。 來接我的並不是國香。 我坐在椅子上等她,是她叫我等她的。 身後一把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說:「常國香叫我來。」 我一轉頭,看到的是一張清麗的鵝蛋臉與一身淡黃色的衣裳,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。 我低呼:「衣莉莎。」 這是我前任女友,攝影師衣莉莎。 國香真是偉大,她把他們全叫來了。 「好嗎?」我輕輕問。 「你瘦了。」她說。 「沒有的事,你們都心理作用,哪裡有這麼快,咦,今天沒帶照相機?」 「沒有。」她替我挽起衣物。 我們落樓。 衣莉莎說:「國香一會兒來看你。我要先一步到府上去看看搞成怎麼樣。」 「沒怎麼樣,象狗窩。」 「你這個人。」 「衣莉莎,看到你很高興。」我是由衷的,「瞧你,多麼漂亮,整個人會發光的。」 「文人多大話。」她同以往一般的嬌柔。 「多久沒看見你了?」 「一年多,你不肯同我做朋友,」她說:「你不睬我。」 我感喟:「倘能做朋友,又何必分手?」 她眨眨眼,「今日不談這個。」她的手臂繞在我的手臂上,「我們回家去。」 就象從前一樣,我曾經愛過這個美麗的藝術家。 我們起衝突是為著很小的事。 她愛出鋒頭,我不准她,每次她接受訪問,我都責備她、嘲笑她、諷刺她:「咦,象賣白花油一樣,附送玉照。」等等。 到後期,她很恨我。 她一口咬定我是妒忌。 我反罵她幼稚。 我忍不住說:「衣莉莎,我真是不堪,不配做你的男朋友。」 「這句話你為什麼不早說?」她紅了雙眼。 「你原應有個比我好的男朋友。」 「是我不好,」她說:「我有責任,我令你不快。」 「各人有各人的興趣,」我說:「我太固執,我不該干涉你。」 「小陳,以前從不見你這麼開通。」 「以前我的思想沒搞通,蠢如牛。」我指指腦袋。 「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了?」 「當然,衣莉莎,當然。」 「明天我們到海灘 」 「不,衣莉莎,我要寫東西。」 「啊?」 「你一定很忙,你一定有你的節目,以及工作,衣莉莎,不要怕以後見不到我而賣賬,好不好?」 衣莉莎嘩一聲哭出來,面孔伏在手臂上,「你幾時變得這麼通情達理,小陳?」 眼淚鼻涕全印在我最名貴的襯衫上面,並且要我掉進頭來安慰她。 「好吧好吧,准你星期一三五來看我,為我打掃洗燙,」我笑說:「而國香則二四六來我處做飯,星期天我不見人,我要休息。」 衣莉莎本來杏眼一睜,要好好捧我一頓,隨即想到小陳他只剩下九十日,算了算了,心酸地、疊聲應充,「好好好。」 她告訴我,本來她要往埃及去拍一輯時裝照,現在取消。 「又是為著我?」我假裝生氣。 「不不不,我怕得黃熱病。」 「千萬不要為我。」我慷慨的說。 儘管表面裝得這樣大方,深夜,當她們都離開我回家的時候,我還是偷偷為自己哭了一場。 國香發動全世界來陪我。沒有一個晚上我是一個人度過的。 她自己每隔一天來一次,她一走便差朋友來接班。 男男女女一開口總是:「嗨,常國香叫我來。」有的我認識,有些我不認識。 上午,我寫稿,下午,我去接受治療。 王聰明任主診。他對我極友善,真正的關心我,把很苦楚的一個過程化腐朽為神奇。 我生活變得極有規律,再也不孤苦寂寞怪癖,奇怪,我竟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。 本來所有的朋友都大忙人,就算不忙,也不敢亂上門去找人;誰知道對方忙不忙?肯不肯見人? 但現在不到大半個月,大家已養成「在小陳家見」的習慣,我的公寓幾乎沒變成沙龍,朋友川流不息,他們不給我有機會靜下來,不給我胡思亂想。 國香嫌電話不夠,索性裝多兩具,白酒紅酒一箱一箱抬回來,衣莉莎與國香合作,雇了專門打掃的傭人來收拾地方,一下子我的生活豐富起來,在我這裡沒有猜忌,沒有鬥爭,氣氛上佳,任何人的不如意,同我比起來,都微不足道,因為往下數,我只餘七十個日子。 每天我寫三千字目標訂下之後,又發覺不夠,於是趕五千字。 照說五千字是頗大的負荷,但下了決心不拖不磨,現在只需兩個多小時便趕出來,據國香說:還是不錯的五千字。 她把原稿拿去天地雜誌社開會,把我頭一萬字影印數份,交與有關人士閱讀。 國香說:看一萬字便可以知道全篇小說是好是壞。 據她說:會議通過,意見一致,這篇小說是好小說,天地決定起用,並且在日後出單行本子,插圖方面,由衣莉莎的攝影代替,別出心裁。 我很感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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