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藍這個顏色 | 上頁 下頁


  門鈴又響。

  母親強笑道:「什麼人。」

  「我來。」

  一位開門,嘿,人可齊了,是小朱。

  我問:「你來幹什麼?」

  很明顯地,他喝了幾杯啤酒,醉是末醉,膽子卻比往日大了數倍。

  他答:「我來看你。」

  「我父母在此,你規矩點,一失態,下次就不用來了。」

  他受寵若驚,「是是是,志鵑,一切聽你的。」

  「你路過?」我帶他進屋。

  「不,」他低聲說,「我在屋外守了近一小時,不敢進來,我知道你有客人。」

  我有點感動,「吃飯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我叫傭人下個面給你。」

  我把小朱介紹給屋裡每一個人。

  兩對父母呆住,他們一心一意想要把兒女拉在一起,沒想到年徑人各自有異性朋友到訪,場面複雜異常,這點親上加親的好事當然前途灰暗。

  我陪小朱吃面,他很高興。為這意外之喜慶倖。

  我輕聲說:「下次別這麼傻,大家同事數載,兄弟姊妹一樣,耍什麼把戲。」

  「我家有兩兄兩妹,我才不要同你做同胞手足。」

  「小朱。」

  「你肯正眼看我,我已是天下最快樂的人。」

  「別肉麻。」

  小朱仍然穿著白天那套西裝,他樣貌清秀,比起徐培南,怎麼都較為端正。

  徐培南過來說,「明天我們去喝一杯,你倆要不要同來。」

  我原本要推辭,但忽然看到他眼中大有嘲弄之色。幼時受他逼迫的怒氣突然重現,我竟接受他的激將法,淡淡的問小朱:「你有興趣嗎?」

  幸虧小朱非常合作,並沒有脫口答應,居然還哦了一聲,「讓我想一想,明日,好吧,我們推掉英美廣告公司的酒會。在什麼地方等?」

  真沒想到小朱的演技這麼超脫,我肚子裡暗暗好笑。

  我揚聲,「我們有事出去一下,明天準時見。」

  也不管老人家們反對,拖起小朱避席。

  他問,「去什麼他方?」

  「隨便哪裡。」

  「那人是誰?」

  我不答。

  「是你父母看中的乘龍快婿,替你拉攏,而你卻嫌他煩,是不是?」

  「只猜中一半,他嫌我煩,預先叫了女友來擋駕。」

  「咦,我豈不是來得及時?」他笑。

  「替我挽回一點面子。」我並不在乎面子大神,但今次卻有點樂。

  「他可知你有位張先生在英國?」

  忽然之間我很蕭索,反問:「什麼張先生?」

  「張元震。」小朱說。

  他倒是有路邊社消息。我仍然不承認,「那是個很普通的朋友。」

  「同我一樣?」小朱微笑。

  「我同你還比較親熱。你想想現在是什麼年代,豈還真流行男友在外國留學,女友在本市癡癡地等。」

  「人家都那麼說。」

  「人家知道什麼。來,陪我到山頂去吃杯茶。」

  「下雨呢。」

  「就是要他下雨。」

  小朱還不明白。這也是我無法與他溝通的原因。我也並不是浪漫得欲仙欲死,成日似為一朵花一滴水感慨萬千的那種女人,但象小朱這般鐵心心腸,倒也少有,一切生活情趣他都不能夠領略,如水過鴨背,同這種人在一起,是很沉悶的。

  當下在山頂他問了許多問題,包接「你不怕濕氣」、「冷不冷」、「咖啡水準是否差過麗晶」、「你也忘了帶傘」、「太靜,不知是否有警察巡邏」等等。

  終於我放棄,我說,「回去吧。」你不能說我不加以嘗試去發掘新的異性朋友。

  他如釋重負。

  我看得很清楚,我完全不明為什麼他要追求我,我肯同他在一起,他也不會有幸福。

  但是他不知道。

  回到家當然已經曲終人散,徐家諸色人等已經都去,女傭人正會收拾殘局。

  徐培南最使我無味。

  幼時大家一起玩彈子,我輸了三顆,不肯認賬,大家正在爭,而任何遊戲,趣味正在爭的時候,偏偏徐培南會得帶頭說,「把彈子還給她,不稀罕她,不同她爭,不同她玩。」

  我在發呆,他已把彈子自地上拾起,強塞在我手中,喝聲「走!」害得我大哭。

  今夜我又有類似的感覺。

  我將永遠是他手下敗將,唯一可以做的是不與他鬥,不出牌便沒有勝負。

  我深深嘆息一聲。

  母親聽見,出聲道:「可不是,好好一頓飯,被那不識趣的小子搞得亂七八糟。」

  「我早說不要去理他。」

  父親說:「誰猜得到他會帶紅番上門來。」

  我學著徐培南的聲音:「……幽浮這樣東西,是肯定存在的。」

  「見他的大頭鬼。」父親說。

  「忘記他。」我說。

  「徐氏夫婦才悲哀呢。」母親說。

  「別人的悲哀不是我們的悲哀。」我擠擠眼睛。

  父親問:「适才那個是你同事?」

  我不出聲。

  「看樣子也未有資格做你的對象。」他嘮叨。

  我說:「你說得不錯,他只是普通的同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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