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藍這個顏色 | 上頁 下頁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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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玩球真有一手,對付女人的手段不知如何。 「你好嗎。」他說。 我己打開大門,「好得很,謝謝你。」 「今天晚上,你們家請吃飯。」 「是嗎。」 「就在府上,我最愛吃你們家的素雞。」 「那麼多吃點。」 他一隻手撐在門框上,看著我笑,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,他五官都埋在鬍鬚叢裡,只有一雙眼睛,閃閃生光。 身上被汗浸透,發散出一股味道,臭不是臭,香當然更不是香,聞在鼻中,有股異樣的感覺。 我定一定神,同他說:「希望你穿好衣裳來。」 我進屋子,放下鑰匙,只見茶几上放著一大盆白色的香花,芳香撲鼻,可見是要請客了。 父親拿著照相機出來,「來,志鵑,我同你拍照,剩下幾張底片,要拿去沖。」 我坐在花前。 「擺個姿勢呀。」 我笑,「快拍,笑僵了。」 母親看到,「好一幅家庭歡樂圖。」 我說:「那時候母親要是多生幾個我就好了。」 她譁然 ,「就你一個已花盡我半生心血。」 「有弟妹到底熱鬧點。」 父親很有興趣,「是嗎,志鵑,你希望有弟妹,你喜歡孩子?」 「自然,現在回到家中多麼冷清。」 母親說,「有你在我不覺得,你嫁怕會差些。」 父親搭腔:「現在都晚婚。」 我笑,「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男人與我何尤哉。」 「去你的。」母親說。 真的,每天八點鐘出門,趕去一個沒窗戶的寫字間工作,中午多數吃飯盒子算數,要到下午六時正才可以落樓重見天日。 你說,還有什麼時間來討好男性,遇見有緣人,三兩次約會速戰速決尚可,再拖下去,飯都不用吃了。 有好幾次累得我浸在浴缸中,暖洋洋,香噴噴,靈魂都幾乎要離殼而去,駕返瑤池。 這與薪水無關,收入並不重要,即使坐在屋中,每日陪母親插花養魚,家中也不會嫌我,但那樣就成為廢人,女性存在價值回歸五十年前,不值一文。 任何工作都為社會服務,一個人,沒有責任在身,便失去美感,財產再多,衣飾再名貴,一點作用都沒有,我堅信勞動是美態的發動機。 意外的是,一份工作可以忙得連上洗手間的工夫都沒有,大瓶胃藥擱在台前,一不舒服便吃一顆,如吃草豆般,人人如此,不以為奇。副作用?什麼副作用,小朱說的,養尊處優、無所事事地活到一百歲,老友們都捱得魂歸極樂了,單單剩下他一個老妖精,有什麼意思。 母親老說我瘋狂,大概也同徐伯母發過怨言,我不去睬她。 潮流如此。凡人只得隨波逐流,否則社會如何繁榮。 每次看到懶洋洋的名士,如徐培南之類,心底便納罕,他自以為無損於人,他有自由選擇生活方式,卻不知整個社會是拉上補下,人人吟詩作對,啥人去建地下鐵路。 徐培南這次學成歸來,恐伯會享好一陣子的福,想真了,他一輩子坦蕩蕩,永遠把快樂建造在別人痛苦上頭,不能占大便宜,扔只髒球過來,嚇人一跳也是好的。 母親問:「你發呆幹什麼,快去換件衣裳,客人要來了。」 我如夢初醒,「我要去躺一躺,腰酸背痛。」 「培南要來了。」 「不行,鄧主席來也這麼說。」 我回房去。 母親不以為然,「捱得這麼憔悴,又不為吃又不為穿,到底是不是有被虐狂呢。」 我偷偷的笑。 「一早應結婚生子了。」 哈哈哈。 嫁予徐培南,那才好呢,連服裝費都省下。 我睡著了。 母親使勁推我,「志鵑,你太不合作,叫大人為難,客人己到,你還躺在床上。」 我連眼皮都掙不開。 「徐伯母問你在什麼他方,我說你在換衣服。」 「啊是,我換衣服,好好好。」 「你倦得這樣,我看著心痛。」 「剛升級加薪水。」 「是,加了兩千塊,剛夠你父親買尾錦鯉,還不是名種的呢。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」 我關上浴室門,渾身用滾燙的熱水淋浴,肌肉總算活動起來。 濕頭髮沒法處置,梳一條馬尾巴。 我還是化了淡妝穿好套裝鞋襪才出去見客的。 徐培南穿運動服。 他居然外套也不穿就上門來登堂入室。 正坐在我家最舒服的一張椅子上大嚼硬殼果,果肉碎紛紛落在新的地毯上。 一隻球鞋已脫離他的腳,他屈著一隻腳,把另一條腿壓著這只腳,與我父談得口沫橫飛,簡直如平輩一般。 嚼得累了,取起啤酒罐使對牢嘴啜。明明有玻璃杯在茶几上,他偏偏不用,這個人不可思議。 而我父居然也不以為忤,津津有味地與他表演相見歡。 我冷冷的看看他不出聲。 徐伯母拉住我,「志鵑,好久不見。」 我稱呼她。 「打扮得真漂亮。」她嘖嘖聲,「真懂得穿衣服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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