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鄰室的音樂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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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:「我立刻替你去追助聽器。」 那麼聰明的人,竟聽不出語氣中諷刺之意。 可見不良企圖已經蒙了他的心,糊了他的眼。 打完這個電話之後他蹲到可晴面前,「你看上去似整夜不寐。」 「我沒事,你別操心。」 可晴同自己說:你必須鎮定,莫叫他看出端倪,公寓只得兩個人,倘若有人情緒失控,吃虧的絕對是她。 她低下頭,真沒想到她在危急之際那樣會照顧自己,只有更加悽惶。 她輕輕站起來,「我去做咖啡。」 「這幾天你也不必上學了。」 可晴在廚房裡,電話鈴響起來。 許仲軒馬上取起筒,「你為何糾纏不已,」他並無刻意壓低聲線,「知道我在這裡又怎麼樣,哼,我要說的已經說盡。」 可晴為少屏難過。 「我不會允許你傷害她,是,事情出乎我意料,我真沒想過會有人對我那麼好。」 可晴斟咖啡的手怔住。 「我與她之間有許多共同嗜好與理想,我厭倦了你的怨言,對你做人態度畏懼,我不想與你做一丘之貉。」 可晴雙唇顫抖,扶住廚房櫃檯才能站穩。 「我已對你做出補償,日後我會向可晴坦白,該筆款項去了何處,不要企圖勒索或是威脅我同歸於盡,那樣只有使我更加厭惡你。」 可晴勉強抬起頭來。 然後,她聽見許仲軒放下電話。 「可晴,讓我來幫你。」 一轉頭,他已換了聲音,變成另外一個人。 人心,真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。 可晴一額冷汗,知道她已掩飾失敗,只盼許仲軒看不出來,她說:「你還不去上班?」 「我中午再來看你。」 他一走,可晴才鬆口氣。 鄰室的對白又再次出現。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。 「剛才,有人來找你。」 「誰?」 「一個漂亮蒼白的年輕女子,口口聲聲找孟少屏。」 「什麼,是她?」 「你們是仇人吧?」 「不,曾經是最好的朋友。」 「她是否就是你設計陷害的那個女子?」 「不錯,就是她。」 「看樣子,她已經拆穿了你。」 「不可能,除非——」 醫生接上去:「除非他已把一切告訴她。」 病人忽然淒厲地笑起來,「那多好,她會原諒他嗎,他會得償所願嗎,哈哈哈哈哈。」 「你為什麼笑,這並非一件好笑的事。」 可是孟少屏笑得聲嘶力竭,「醫生,他真的愛上了她,他居然真的愛上了她。」 「很明顯地,她比你可愛,比你值得愛。」 忽然之間,孟少屏又痛哭起來,那哭聲同笑聲差不多,一時分不清楚。 「於是我失去了一切。」 醫生冷冷說:「你放心,他們二人,也沒得到什麼。」 可晴聽到這裡,用手掩住耳朵,大聲叫嚷:「夠了,夠了,別再說下去了。 她用手大力捶牆,但是她知道,即使打出血來,也於事無補。 她追出去。 她沖進張醫生診所,大力推開看護,叫道:「孟少屏,你出來!」 門打開,孟少屏走出來。 看到她,可晴大吃一驚,一日一夜不見,少屏枯槁得似活骷髏一般,她面如死灰,瘦削憔悴,但看到了可晴,卻沒有太大的意外。 她輕輕:「你終於知道了。」 可晴不相信這就是平日刁鑽活潑的孟少屏。 少屏身段本來極之圓潤豐滿,時常為女同學妒羨,如今那麗影不復再見,她瘦得連牙齒都凸了出來。 人斷然不會在一日之間起這麼大的變化,由此可知可晴在這段日子裡根本沒有好好關心少屏。 張醫生倒也大方,「你們趁這機會好好講清楚吧。」他退出房間。 可晴輕輕問:「為什麼?」 少屏凝視她,半晌才說:「你擁有那麼多,我妒忌你。」 可晴吸一口氣,「我與你均不獲父母歡心,我以為我們同病相憐。」 少屏笑起來,「你太謙虛了。」 「我一直願意與你分享我的一切。」 孟少屏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樣,語氣充滿嘲弄,「是嗎,」她學著保姆的口吻:「孟小姐,這雙鞋你拿去穿,還十分新淨,妹妹已經不要,」停一停她模仿秦老先生的聲音:「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個女孩子。」 可晴錯愕地看著她,「這些年來,你的感受一直如此難堪?」 「是,我只是你身邊的書僮。」 「我當你是好友。」 「你心目中的好友,即是千依百順,侍候在你左右,替你辦事,矮半截的傭人,秦可晴,你不知我多麼討厭你,憎恨你。」 可晴還以為,挨駡的該是孟少屏,她才是受害人。 「我哪一點比不上你,我不過窮一點。」 這是她倆之間的鴻溝,孟少屏永遠不會明白,秦可晴心靈中其實也一無所有。 「現在,你還得到了他。」 這下子,連可晴都笑了,「少屏,原來你一點也不瞭解我,我倆從頭到尾,都不是朋友,這使我相信整件事,我也有錯。」 可晴站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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