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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鄰室的病人,門外的怨女,以及她最好的朋友,根本都是一個人。

  可晴全身冒出冷汗,腳底先有麻痹感覺,一直隨著血脈升上來,像一條線蛇似遊走到腦後。

  她頹然低下頭。

  不是真的,不是真的,有一把聲音直嚷,可晴聽到她自己疑惑膽怯地反問。什麼不是真的,整件事,抑或是許仲軒,以及這兩個人的關係?

  她腳步浮浮站起來,輕輕推開門。

  站在門外暗角落的,正是許仲軒與孟少屏。

  呵為什麼眼睛要看到這樣醜陋的一幕,為什麼耳朵要聽見那麼可怕的對話。

  只見他們二人面孔扭曲緊張,奇怪,同可晴平時看到的完全兩樣。

  原來,人類是那樣擅於偽裝。

  「今夜不是你我說話的時候。」

  「我偏要今夜講,你一大塊肥肉在手,我卻盡吃些桌子上掃下來的渣碎,不行,分我一半,我馬上走。」

  「我手上沒現款。」

  「許仲軒,我警告你,別把我當乞丐。」

  「都已投資出去,而且,賬目要清楚,不然,秦可晴以後不再信任我。」

  「是,你此刻得到的,不過是冰山一角,你想長線獨享她全部財產。」

  可晴躲在門後,臉色麻木平靜,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。

  「你太大膽了。」

  「當初你喜歡我,也是因為這一份不羈。」

  「拜託,別再提從前。」

  連聲音都有異于可晴平時聽到的,原來,他們兩人自己說起話來,撕下面具,語氣急促貪婪粗魯。

  可晴的手足已不聽使喚,不能動彈。

  忽然,許仲軒察覺有人,「誰?」

  「別擔心,」孟少屏冷笑一聲,「她的助聽機壞了,她什麼都聽不見。」

  許仲軒推開小房間的門,看到可晴背著他們獨自坐在椅子裡。

  孟少屏還要加一句:「你看,多安全,每個男人都應該娶聾子。」

  可晴茫然。

  孟少屏竟這樣毒恨她,在她們做朋友的一段日子裡,可晴覺得她一定做錯了許多事,才令少屏積怨。

  真相太可怕了。

  一隻手搭到可晴肩膀上,可晴下意識一側身子,避開那只手。

  「是我,可晴。」

  許仲軒的聲音又變回體貼溫柔,可晴打了一個寒顫。

  孟少屏說:「咦,她疑心了。」

  許仲軒立刻說:「住嘴。」

  「好,我明日再來找你。」

  少屏走開。

  「可晴,」許仲軒走到她面前,「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,發生什麼事?」

  他的聲音再動聽也給可晴一種毒蛇嘶叫的感覺。

  可晴站起來,「我不舒服,甄律師會送我回家。」

  這時甄律師在門邊出現,「可晴,我在這裡。」

  許仲軒一步踏前,「可晴,客人不重要,我陪你。」

  可晴悽惶地看著他,偽裝得竟如此像真的,恐怕連他自己都相信了。

  「不,」可晴第一次命令他,「你在此地,用不著你。」

  她與甄律師匆匆離開公司。

  甄律師發覺她渾身繃緊,十分擔心,「可要去看醫生?」

  她搖搖頭。

  「我才離開你十分鐘,究竟發生什麼事?」

  真的才片刻?為什麼仿佛有一世紀長。

  坐進車子裡,在幽暗的光線下,他發覺可晴的面色像一張白紙。

  「可晴,你可是發現了什麼?」

  可晴呆若木雞,不發一言。

  甄律師歎口氣,「不難猜到,你現在快樂,是為看一個人,悲傷,也是為看同一個人。」

 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長者。

  「可晴,我勸奉你一句,既然這個人對你那麼重要,他若有瑕疵,你也只得包庇,切莫國小失大。」

  可晴動也不動。

  「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,糊塗一點,皆大歡喜。」

  可晴仍無反應。

  「什麼,事情比我想像的更為嚴重?」

  可晴全身麻痹,手腳冰冷。

  「可晴,我送你回去休息,你是一個智慧沉著的女孩子,你會理智地處理事情。」

  到了家,可晴說:「甄律師,謝謝你。」

  「我必需乘今夜的飛機走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」

  「好好照顧自己,別叫祖父失望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客人一走,可晴拆下門鈴,拔去電話插頭,關上所有的燈,倒在床上。幸虧許仲軒一直沒有門匙。

  在黑暗中,可暗無比疲倦,她忽然想到一眠不起四個字。

  可晴緩緩落下淚來。

  能夠去與祖父同聚也是好事,如舊時般與他相依為命,在他的蔭庇下過生活。

  可晴在夢中飲泣。

  忽然看見一對年輕男女向她走近,他們沒有看見她,兩人滿懷心事,背她坐下。

  女子問:「你覺得我的計劃如何?」

  她的男伴反感,「你這個主意從何而來?太可怕太不切實際了。」

  「她家財億萬,我們得到冰山一角,就可以遠走高飛,餘生不憂。」

  「她會提防騙子。」

  「相信我,我太瞭解秦可晴這個低能兒,如今她祖父已經不在,是千載難逢好機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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