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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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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道理上沒有。」 「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。」 「人情上十分難講。」 「那麼當人情債還給他,什麼數目?」 少屏在紙上寫一個數字。 可晴一看,「那不多呀。」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,想說「我替你贖身」,又怕少屏多心,靜靜把支票交給好友。 少屏想說什麼,終於沒有,緊閉著嘴。 過一刻她說:「我會叫她寫收據。」 可晴不置可否,她叮囑:「我與仲軒先行,你隨後即來,好好讀到畢業。」 少屏頷首。 可晴把握與許仲軒獨處的機會。 「說,把你身世的來龍去脈統統講清楚。」 許仲軒收斂了笑容:「你可別失望。」 「怎麼會。」 「家父是小職員,早逝,整個家三兄弟由家母教書撐住,只夠溫飽。」 可晴驚訝。 可是許仲軒溫文爾雅,落落大方,並無酸澀之氣。 「我是獎學金專家,小中大學均毋需繳付學費。」 「厲害厲害,佩服佩服。」 「家母于三年前去世,兩位哥哥已經成家,現在我無牽無掛。」 「閒時做些什麼?」 「拉客。」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來。 小許搔搔頭皮,「在洋人建築公司掛單,老闆為了叫夥計出力,最愛說『好好用功,明年升你做合夥人』,這種謊言害許多人自願做半輩子。」 「那,為什麼不自己創業?」 許仲軒不出聲。 「有什麼困難?」 許仲軒:「叫他們吃蛋糕。」 「什麼?」 「法國大革命爆發前夕,人民饑荒,沒麵包吃,皇后瑪麗安東尼說:『吃蛋糕好了』,譯做中文,即『何不食肉糜』。」 可晴啼笑皆非。 半晌她輕輕:「童年有什麼遺憾嗎?」 他想一想:「你會出奇,我童年十分滿足:爬後山,踢泥球,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,同野狗打架,後來,迷上讀書,常駐書館。」 可晴笑,那多好,知足常樂。 「你呢?」 「我?」可晴無奈地答,「到處找醫生看耳朵。」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。 可晴喜歡他,但最愛他的手,強壯、有力、溫暖,她想獨自、永遠佔有這雙手。 他問:「同伴有取笑你嗎?」 可晴答:「家常便飯。」 「可是我們也安然長大了。」 「沒有祖父,我的生活不知要淒慘到什麼地步。」 許仲軒說:「的確是不幸中大幸。」 可晴忽然說:「仲軒,你自己出來搞建築事務所吧。」 「什麼?」 「我資助你。」 許仲軒一怔,「這可是件大事。」 「我們做合夥人。」 「做就做?起碼要籌備一年。」 「那麼,立刻開始策劃。」 「可晴,飛機降陸,休息過後,我們才慢慢商議。」 「好好好。」 許仲軒說:「先等你頭髮長長。」 「我這才發覺頭髮如男孩不知省卻多少煩惱。」 許仲軒伸手搓亂了她的短髮。 「幾時到我家來吃茶?」 可晴問:「你一個人住?」 「租了間一房公寓。」 「待你把客人不應看到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才請我不遲。」 「這話說得十分刁鑽。」 抵埠後許仲軒送可晴回家。 他閑閑說:「到處都有司機保姆,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宮,這種排場,老氣橫秋。」 可晴飛紅了臉。 半晌她說:「是祖父的意思。」 「現在,你可以自陰影底下走出來了。」 可晴衝口而出:「那不是陰影。」 許仲軒訝異地轉過頭來,「你說什麼?」 可晴連忙否認:「沒什麼。」 又錯了,張思憫醫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時時叫她聽到弦外之音。 可晴還是向許仲軒解釋:「祖父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。」 「那當然。」 可晴經過這件事,松了口氣。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來會合。 「小心功課跟不上。」 「哪裡難得倒我。」少屏笑。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。 「你現在不是沒有人陪。」 「這是什麼話。」 「我最怕三個人一起走,什麼路那麼寬闊?」 「你自有你的位置。」 「你還記得彼得、保羅與瑪莉嗎?」 那當然不是他們的真名字,只是同學們多事取的代號。 「三個人有什麼結果?差些沒集體自殺。」 可晴:「啐,我們是成年人,當知自律。」 「所以呀,我還是避著點好。」 可晴無奈,「你總得歸隊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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