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鄰室的音樂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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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晴不想他擔心,「一定成功。」 她出乎意料的鎮定。 甄律師在可晴背後說:「不知她心裡怕不怕?」 少屏答:「可晴外柔內剛,她會支撐。」 甄律師點頭,「你倒是很瞭解她。」 「我們已是十年的朋友了。」 可晴轉過頭來,「你倆在說什麼?」 少屏笑著握住她的手,「以後都不能在你背後講你壞話了。」 可晴也緊緊握住她的手。 甄律師把一切都看在眼內。 這兩個女孩子性格背景無一處相似,可是看得出是認真投契,未嘗不是一種緣份。 今日醫院病房佈置同酒店相似,已儘量用粉彩顏色,可是不論怎樣掩飾,病人還是緊張。 可晴問:「你有無聞到藥水味?」 少屏笑:「醫院難道還散發玫瑰花香不成。」 「少屏,死人就是用種藥水防腐吧?」 少屏沒好氣,知道這種時候,一定要幫好友維持樂觀,「想到什麼地方去了。」 這時張思憫醫生進來,「好嗎,可晴,今天是我們的大日子。」 可晴頹然,「我以為結婚才是大日子。」 張醫生一怔,「啊,我已結過三次婚,我認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醫科畢業、取到專科證書,還有,第一個病人恢復聽覺。」 可晴駭笑,「結婚沒有什麼大不了?」 「正是。」張醫生笑。 可晴問:「少屏可以進手術室嗎?」 「少屏不如回家先休息幾個小時再來看你。」 他們很少直接說不,一個不字太傷人自尊心,不過,即使沒說不,也等於是十分肯定的不。 可晴沉默,低下頭。 張醫生鼓勵她:「喂喂喂,我在手術室才是關鍵呀。」 可晴苦笑。 少屏不禁在心底說:可憐的小富女。 張醫生親手替可晴削髮剃頭。 「不怕不怕,很快會長回來,我打聽過了,今年流行極短髮。」 醫生能做到這樣體貼,實在不容易,可晴當然不能再說什麼。 「要不要照鏡子?」 可晴急急說:「不!」 接著她被推進手術室,看護一邊注射一邊逗她講話,「有無親密男友?」「普通男友也無,誰耐煩學手語。」 「你會遇上有心人。」 「我一生不會結婚生子,我怕子女遺傳到我的毛病。」 看護嗯地一聲。 可晴只覺得手腕一線麻痹迅速傳至腋下,接著不省人事。 醒來之前有人輕輕拍打她的面孔。 她睜開雙眼,發覺仍然在手術室中。 她想移動頭部,可是頸部以上被一隻鋼架鑲住,四肢亦鎖在床上,可晴叫起來。 看護握緊她的手,把臉湊到可晴面前,好讓她讀到她的嘴唇,「別怕,我們都在這裡,可晴,手術第一部分已經完成,現在正進行第二步。」 可晴大驚,「我的頭——」 「一切無恙,你放心。」 「醫生,醫生。」 張醫生走過來微笑,「可晴,我們將接駁人工聽覺神經線,並且試起搏器控制,你如聽見,請大聲回答。」 「聽見?」 忽然之間,可晴淚如泉湧。 看護連忙替她拭淚。 可晴知道頭骨已經掀開,紅色柔弱的腦組織正暴露在空氣之下。 她漸漸鎮定。 世上有幾個人的腦袋接觸過空氣? 她忽然說:「我想看。」 看護瞄醫生一眼,手術室裡的數名助手都頷首,張醫生終於說:「好吧,病人有知情權。」 寬大的熒光屏忽然開著。 可晴目停口呆。 只見放大了的人腦左半球下邊貼滿小小有字母的標簽。 可晴驚呼:「這些是什麼?」 「我們想知道哪一部分管你的聽覺。」 「每個人不一樣?」 「有細微分別。」 手術鉗輕輕碰到一部分,醫生問:「聽見嗎?」 「不。」 手術鉗又移到另一部分,「有無聽覺?」 「不。」 難以想像那就是她自己的腦部。 「我們正在播放貝多芬惟一的小提琴協奏曲。」 「小提琴悅耳嗎?」 「像有情人的聲音,安撫靈魂。」 「我還聽不見。」 「不要緊,現在呢?」 可晴面孔變色,她混身顫抖。 「可晴,聽得到嗎?」 可晴的靜寂世界忽然打破,那種感覺難以形容,像是有人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似,她驚怖莫名,一大堆嘈吵的雜聲排山倒海似湧向她。 可晴窒息,「可怕,可怕。」她大叫。 恐懼得無以復加,她用力掙扎,繼而失去知覺。 一名助手說:「她聽見了。」 「醫生,手術成功。」 「外人以為病人恢復聽覺會得立刻歡欣若狂,事實剛相反。」 張醫生說:「康復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適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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