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露水的世 | 上頁 下頁


  大巧問沐荷可有穿新內衣,沐荷答有──都是狄奧品牌,「朱子可有贊好看?」

  「他不察覺」,嘿。

  大巧不捨得與郝哥分手。

  「來看我」,「你過來,你空閒」,「不,你來」,「看誰有時間囉」。

  他不是不喜歡她,但大巧知道,那愛遠遠不及玄古刀齒虎一隻牙齒化石。

  大巧回家。

  少了沐荷,日子更寂寞,幸虧不久開學。最後一年,同學們坐在演講廳辯論,講師出一條題目:「市府某議員說讀書不要看小說,請予不同意見」。

  大巧輕輕說:「青菜蘿蔔,各有所好,甲之熊掌,乙之砒霜。」

  有同學駭笑,「那即表示他不讀紅樓水滸、聊齋西廂,當然也不看莎士比亞、狄更斯、勃朗蒂、哈代、喬哀斯、海明威、史坦培克、馬爾蓋斯等著作,請問他看什麼?」

  大巧淡淡答: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,達爾文的進化論,霍金的宇宙論。」

  「或者是《長生之道》、《致富之秘》、《少林秘籍》、《名人豔史》、《百家樂必勝法》。」

  「看,選擇多多。」

  「哈哈哈,還有《十萬個為什麼》與《醫學報告》。」

  「各人有各人快樂。」

  「你最近讀何書?」

  「呵我自己動手寫小說。」

  沒有這班同學,日子不知如何過。

  每日早起,總可見到紅衣女陪齊老爺喝咖啡。

  她在齊宅出入有一段日子,約有年餘,甚或更長,齊老讓她自由進出,可見地位與別人不同。

  大巧仍不知她名字。

  大巧不想知道,同她沒有關係的事,忠告是「就別理那麼多了」,況且,她與她,都是齊宅吃閒飯的人,唉。

  古太太也當作沒看見洪女,從來不與她作眼神接觸,但吩咐傭人們殷勤招呼。

  秋季來臨,小朱太太告訴大巧,她已懷孕。

  嗄?啊!大巧無比感慨,這麼快,或許,一個女子正常一生,就應該如此。

  大家替朱家高興,古太太立即命人訂購一至三歲幼兒家具服裝用品,送往朱宅,又去訂制金幣金鎖等首飾,這樣叮囑:「要抱回我們看。」

  朱子兩口不住答應,朱諸的嘴笑成這樣:∪

  初冬一個深夜,或是淩晨,古太太到大巧房間,把她叫醒。

  「什麼事?打仗了嗎?」

  「阿巧,起來,更衣下樓,齊老要說話。」

  大巧這時忽然覺得腦後寒毛豎起,不安感覺像一股寒流,自頂自踵貫通。

  她立刻換上衛生衣跟古太太走到齊老書房。

  沒想到書房有客人,劉、王兩位相熟律師都沉著臉默坐,紅衣女繞臂站在暗角落。

  天未亮都起來了。

  什麼非同小可的事?

  「大巧,坐下。」

  大巧只得輕輕坐一旁,古太太站她身後,手搭大巧肩上。

  齊老不徐不疾說:「大巧,巴黎警方在福克大道公寓內發現你父母,初步懷疑因服用鴉片類藥物羥考酮致命,死因無可疑。」

  大巧清晰聽到祖父說的話,她做了一個奇怪動作,她抬起頭,看著天花板一回,又低頭,維持緘默。

  齊老接著說:「我無奈要與律師走一趟,辦理後事,大巧不必走動,好好在家讀書。」

  整間書房靜得像墓地。

  大巧忽然說:「那我先回房溫習。」

  她輕輕站起,轉身,一聲不響,走回樓上。

  她聽見祖父說:「古太太,請幫我收拾簡單行李。」

  紅衣女輕輕說:「我陪你。」

  大巧回到樓上,掩密房門。

  這種時刻,誰也沒空理她。

  大巧做了一件更奇怪的事,她到班主任網頁上查到自己名字,數一數所欠功課,一共五篇,講師紅字警告:如不在兩星期內補交,不予考試資格,不能畢業!

  大巧吸一口氣,在抽屜裡取出一罐紅牛牌提神飲品,開亮所有燈,專注寫功課。

  她努力把世上其它事摒棄腦外,取出課本,全神閱讀,把草稿在計算機上打出,隨手添刪改正。

  天亮了,古太太叫大巧:「老爺要出門,送一送。」

  大巧丟下筆,跟古太太來到樓下。

  司機正把行李抬上車尾,齊老看到大巧,把她緊緊抱懷裡,大巧雙臂環抱祖父腰身,過好一會才鬆開,祖孫都沒有哭泣。

  一行四人上車離去。

  只剩古太太陪伴大巧。

  傭人做了白粥端上,大巧喝兩口,繼續寫功課。

  這是一種逃避,失戀失意的人都說要回返校園,就是同一意思。

  古太太站到窗前,輕輕說:「能夠哭一場,也是好的。」

  大巧只「唔,唔」回答,像沒聽真古太太的話。

  「齊老真可憐,什麼都有,就是欠子女緣,白頭送黑頭,唉。」越說越輕,像自言自語。

  中午,第一篇欠文寫好,按「傳」字送給講師,今日為人師表,非要有些幽默感不可,他這樣說:「什麼風把齊小姐的作業吹來,不勝榮幸,深切期待下一篇。」打一個C字。

  大巧繼續做下一篇《十九世紀英社會受狄更斯的影響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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