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藍鳥記 | 上頁 下頁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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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得到的,已經遠比一般人為多,」班輕輕的說:「想想你所擁有的,別想你欠缺的。」 我微笑。 「你不是在找尋藍鳥吧?」他問我。 「不。」我看著遠處的沙灘。浪碧碧藍地一個個打上來,卷起白色花沬。他猜中了我的心事。 「你想演國語片?」班問:「要不要脫掉鞋子走走沙灘?」他笑得一臉太陽。 我搖搖頭。我已經滿足,看著他是多麼高興——至少這世界上有人是知足的,有人是懂得廉恥的,有人健康可愛。 我用手掩住臉,深深歎一口氣。 「假期到什麼地方去?」他問我,「有什麼大型舞會?」 「你又知道了。」我說:「哪兒都不去,我休息。」 「陪丈夫孩子?」 「不是,他們在佛羅烈達。」我說:「去旅行。我怕累。」 「呵,」他說:「佛羅烈達很美,你真應該放寬點,別老鑽牛角尖,為什麼不去走走?」 「班,」我忽然轉過頭來。「今夜可以陪我吃晚飯嗎?」 「當然。」他天真的攤開手。 我笑一笑。我們兩個人去燭光法國餐廳吃晚飯。我喝多了白酒,用手撐著頭,心頭很踏實,難怪自古那麼多女人偷情,原來有這樣的樂趣:丈夫在外埠,男友在眼前,保障之外,添清添趣。 (我是個罪惡的女人。) 班喝著啤酒,他的酒渦深深地現在臉頰上。他是個漂亮的男孩子。 他曾經說過:「我留長髮的時候,比花拉科茜好看。」這個人的一張嘴。 世傑說話也厲害,但是世傑的笑話只說與旁的女人聽,他的正式妻子沒份兒。 「有錢的太大都像你這樣吧?」班微笑。「歎寂寞,其實你可以出來工作。」 「工作?你的意思是,出來供眾人吃豆腐?」我白他一眼,「你又不是沒有女同事。」 「噯噯,話不能這麼說,你侮辱女性,我反對。」 「算了吧,我自己難道不是女人?一個女人便是一個女人,總會得流露女人的本性,總會得多多少少利用她們原始的本錢,我難道說錯了?才不會。」我說:「我丈夫不讓我工作,他不喜歡我拋頭露面。」 「我早說過,你是個幸運的太太。」他聳聳肩。 「我覺得一切太太都不應出外工作。」 「是是,」他摟著我肩膀:「一切女人都應該被撫養著,被珍惜著,女人們都該早早結婚,找到最佳的歸宿,像你這樣,是不是?」 我微笑。把最好的十年青春換保障,結婚。 是,然後在十年之後,再出來找男朋友。 今夜我仿佛已經決定要勾引班。 他很快就會意了,這麼聰明的男孩子在這方面怎麼會得笨呢,他輕輕的問我:「你想清楚了?」 我點點頭。 「我的嘴巴很牢,你放心。」說這句話的時候,他是嚴肅的,具有誠意。 我又點點頭,我並不怕他的嘴巴。 「你的家還是我的家?」他輕聲問。 我在考慮。在我的家未免放肆點,但是半夜裡穿衣服走的將會是他,我可以一覺睡到天亮。到他家去?方便得多,但誰知道那是個什麼鬼地方。一個人成年之後,永遠是自愛——愛自己。 「你很慎重。」他吻我的手。 「我們到酒店去。」我說。事後兩個人穿衣服一起走,但是有點髒相。 他猶疑。「我從來沒到酒店開房間。」 我說:「我也沒有。」 「到我家來,」他說:「你該看看我的家。」 「說叫『捨下』。」 「你該來看看『捨下』」他笑道:「很暖和別擔心、你不會被待慢。」 「那張床很多女孩子躺過吧,」我笑說:「我當然沒想過你會為我買一張新床。別介意。」 「別介意?當然我不會介意,女人都有妒忌狂。最好是每個男人一見她就中魔成為她一生的奴隸,她愛不愛他倒不是問題。」他笑。「是不是?」 「是。」當然是。 我們終於到了他的家,那是個很不錯的小公寓,兩間房間兩個客廳,居然還看得見海港景色,收拾得也很整齊,只是沒有個人特色。 他解釋:「我只是回來睡覺。」 我笑,坐下來,很有點緊張。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說:「我們其實不一定要做那件事,真的,我們聊聊天也可以。」 我握住他的手。「謝謝你,班。」 「如果我可以幫助你恢復信心,如果我可以使你快樂,盡可能範圍內,我一定會做到。」 他可以做得到。但是我呢?從此之後,我這個人不再完全屬於王世傑——世傑知道了又會如何? 我真正的在想,他知道又如何?也沒有怎麼樣!不錯,他是賺錢的那個,但是我即使回了娘家,父親恐怕會把我供養得更好。飯票不是理由,不過我與世傑是有感情的,不足以山盟海誓,但足夠白頭偕老。「你在想什麼?」班把我擁在懷內。 「想我的丈夫。」 「女人總是在最荒謬的時間想最荒謬的事。」他喃喃的說,緩緩地吻我的耳朵。 我覺得我無恥:耳朵上戴的是世傑送的鑽石耳環,人只有在無恥的時候才最滿足最快活——占了便宜,成功地做了一次騙子,諸如此類…… 我們坐在他那張小小的床上。 我說:「什麼事總有第一次,過了第一次一切會成為習慣。」這話是為說服我自己而講的。 「是嗎。但是我卻希望你永遠覺得是第一次。凡事成為習慣之後實在太糟糕。」 我明白,我與世傑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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