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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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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穿花襯衫、圓招、金色涼鞋,濃妝,時髦髮型,非常合拍,但卻剌眼。她手中拿看一隻金鎖匙扣,不住在手指上轉動,發出清脆的碰撞聲,那個鎖匙牌上有「平治」的標誌,我認得是孫律師的東西。 我立刻反感得渾身不由日在起來,心中暗覺老孫太不檢點。 那女郎邊嚼口香糖邊問:「孫呢?」 我厭惡的問:「有預約嗎?」 女郎睜大眼睛笑,「我見他還要預約,唔?」 我提高聲調:「除了孫太太,每個人見他都要預約。」 她變色。女秘書出來打圓場,「孫律師在高等法庭。」 那女郎呼嚼嘴,扔下車鎖,「叫他隨身的東西別亂放,我可沒那麼得空隨時替他送回來!」她趾高氣揚的走了。 我的臉都氣白了。 女秘書笑,「你看你那個樣子,人家孫太太亦不氣。」 「她知道有這種女人存在嗎?」我反問。 女秘書說:「怎麼不知道?最聰明智慧的太太就是知道有這種事亦假裝不知道。」 我問:「為什麼要受這種委屈?」 「所以說你沒長大!」她歎口氣,「你懂什麼?夫妻間拉破了臉就不好看,以後的日子怎麼過?」 「離婚呀!」我賭氣的說。 她掩嘴,「所以說你──幸虧你不是女人,否則天下大亂,真那麼簡單?你叫孫太太拖著三個孩子上哪兒去?」 我氣結,「不與你說!」 「聽說孫太太又有了第四名,多偉大,現在的女人,就數她肯生孩子。」女秘書慨歎, 「可借現在的男人不知足,死性不改。」 我將下巴枕在玻璃上,怔怔的,幾乎沒流下淚來,我太替孫太太不值了。 後來老孫回來,我提不起勁跟他說話,他絮絮的跟我論及案事上的得失。 我忍不住問:「那廉價的女人是誰?」 他一愕,「你怎麼會問起?」 「她今日來交回你的車匙。」 「她是誰有什麼關係?」 「你怎麼忍受那種粗俗?」我問。 他微笑道:「徒兒,待你到我這個年紀,你就會明白,有一些女人只要實用,粗俗與簡陋均無妨。」 「我想我永遠不會明白。」 「自然,你只有廿五歲,而我已經四十一。」他拍拍我的肩膀。 我幾乎無法忍受他,如果有冠,也就一掛而走。、 但是我心酸的想,總得要有人留下來照顧孫太太才是。 老孫的「應酬」益發繁忙,他很難有與家人共進晚餐的機會,只有在星期日白天,他會在家與孩子們在一起團聚。 然後他又要出去了,把責任順便的推在我的身上:「你替我陪他們。」一溜煙的出去。孫太太總是臉色山口若地忍下來,但是要等待老孫的良心發現不是那麼容易的事,十年八年,誰知道,孫太太有點疲倦了,也許是因懷孕的原故,也許對這頭婚姻覺得勞累,我不敢問。 天氣熱,她的體重增加,人忽然有點憔悴,我很擔心,她一向總是那麼樂觀,一旦消沉,難免就落了形。 「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!」我說。 「就在下邊海灘走走。」她說:「太遠我也走不動,你放心,人家頂多誤會你是我的弟弟。」她仍然保持著她一貫風趣的作風。 我有默心疼,仍然陪她到沙灘。 我問:「孩子什麼時候出生?」 「深秋,希望是個女孩子。」 我再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說。 她忽然抬起頭來,問我:「孫的事,你們都知道吧?」 「什麼事?」我瞠目。 她微笑。 我漲紅了臉,隨即明白了。 「說與我聽,不要蹣我。」 「大律師應酬自然是很繁忙的。」我說。 「忙得那個樣子?」她仍然好脾氣。 「也難免有女朋友。」 「這就是了。」她問:「什麼樣的女人?」 「粗鄙的女人。」我憤怒的說。 「我做錯了什麼,令得他對我冷淡?」她問我。 「男人都是一樣的,他對你放心,知道你飛不到哪兒去,便冷淡一點。」 她淺笑,我呆呆看著她。 「那麼,」她說:「作為一個女人,對丈夫這種行徑,是否要假裝癡啞?」 「忍耐是中國女性的美德。」 「到什麼時候呢?」她問我。 我不能回答。 「到永恆?」她問我。 「我一直覺得你很愉快。」我震驚,「我以為你不介意他出去逢場作戲。」 「每個人的忍耐力都有極限。」 我消汗,「你打算怎麼樣?」 「跟他離婚,」她的聲音非常鎮靜。 「可是……可是你現在懷孕。」 「孕婦也是人。」她緩緩說:「我已經下了決心。」 「好的,我支持你,」我衝口而出,「我自知沒有什麼能力,但我願意盡我的力。」 她微笑,「小老弟,你的情意我心領了,這件事有很多地方是要你出力的,但是參與別人的家事,並沒有好處。」 「誰要什麼好處?」我苦笑。 「那麼多謝你了,見到孫,你跟他說一聲,我有要緊話跟他說,」她笑,「現在連我見他都要預約,多可怕。」 我欽佩地看著她清秀的臉,女人的勇氣都是被壞男人激出來的,在好男人的呵護下,再精明的女人也會變成軟弱的笨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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