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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剛認識就提到婚嫁,哪個男人會不被嚇跑?希望老瑞理智一點。

  大家吃了一頓豐富而愉快的晚餐。

  由我付脹。怎麼好意思叫陌生人拿錢出來。

  飯後我們去喝咖啡。

  我與小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:「閣下哪裡人?」

  「廣東,不過自小在香港生活。」

  老瑞加一句:「他是獨子,家裡是老式家庭,父親過世了,母親打理一家藥行。」

  我皺一皺眉頭:「魯先生幹哪一行?」

  那小魯稚氣的說:「我此刻念博士,還沒出來做事。」

  我嚇一跳!這麼小?還沒畢業?

  老瑞連忙說:「他也有二十九歲了。」

  廿九歲還沒考到博士。我弟弟廿五歲就拿到這銜頭。

  看樣子老瑞還要放多一陣太子賬。這是很累的一件事,不知她有沒有心理準備。

  吃完茶我們也就散會。

  妻坐在梳妝始前把頭髮拆開梳通。

  我靠在床上看她理妝,忽然心中漲鼓鼓地充滿幸福。茫茫人海,能夠找到一個相配相愛的伴侶,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。

  我很滿足地睡了,覺得諸人苦海無邊,我則經已回頭是岸,上天待我不薄。

  第二天起來,對妻特別的溫柔體貼。

  這年頭,男人找妻子難,女人嫁丈夫也難。

  人挑你,你挑人,難得大家合眼緣,又要家庭允許,太不容易。

  我們等老瑞帶來好消息。

  這次她同這男人走了很久,總有三五個月。這對老瑞來說,已是半輩子那麼長久,很難得了。

  一日下班回家,看見妻在同她說話。

  妻說了一半:「……你也不小了,一晃眼三十出頭,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,一夫一妻,圖個正經,天天過著春意鬧的日子,多累。」

  「我們快要結婚。」老瑞說。

  「他有經濟獨立的本事?」妻問。

  「也許可以住他家。」她低下頭。

  「別開玩笑了,天長地久,你能跟申一個廣東老寡婆住?也許人家每天早上六點正要起來上香給神主牌呢!叫你陪她,你肯不肯?」

  老瑞不出聲。

  妻笑一聲,「怕不怕?」

  「什麼都被你料中。」

  「你自己好好考慮,沒有好的物件之前,不必談婚論嫁。」

  「人家會笑我嫁不出去。」

  「人家未必有空笑你,有那麼無聊的人,你也不必理會他們說些什麼。何必擔心,人家黃築君張敏儀還沒有嫁人,你急什麼?」

  「但是人家有事業。」

  「事業是自己努力得來的。」妻說:「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,你老掛著談戀愛,人家埋頭苦幹,當然人家有事業。」

  老瑞發呆。

  我捧了某進去。

  妻向我道謝,接過茶杯。

  老瑞很感歎的說:「你們真的相敬如賓。」

  我微笑,「這樣默默地快樂不為人知的生活,你過不慣。你是個不斷尋找刺激的人。」

  老瑞白我一眼,「別尋我開心了。」

  我說:「這種事急也急不來,該你碰見的,你一定會碰見。」

  老瑞說:「再遲,遲到幾時呢?這些日子來,穿衣服賠化妝品也蝕得光光的,又住在親戚家,自己連公寓都租不起,做了七年工也不見有升職機會,再不嫁,更加山窮水盡,我連申請到美國旅行,領事館都不批下來,」她頓足哭喪著面孔,「分明嫌我不夠資格。」

  我未想到她的處境尷尬到這種地步。

  妻與我面面相覷。

  我說:「先要解決住的問題。不能再住在人家家裡。」

  「出來怎麼辦?租人家一間房間,不如住他們那裡。」

  「可以租層小公寓。」我說。

  妻不耐碩,「你這等於教人食肉糜。」

  「最要緊是自己有個窩,有私人的活動範圍,那麼你就不會那麼渴望結婚,」我說:「真的。」

  「誰不知道真的?要是經濟能力不夠,也不能有這種享受。」妻說。

  「現在房子便宜了,要是狠得下心來,不過三四千塊月租,花一兩萬裝修便可以入夥,如果你工作七年,連這個節蓄都沒有,那就不值得原諒了,我知道有位小姐返來六年間,不但自置一千三百尺面積的樓宇,還有十萬美金以上的現款節蓄,而且皮裘鑽表一應俱全──別想歪了,人家不是做偏門的。」

  老瑞暴跳,「你這個人,廢話怎麼如此之多!」

  我瞪看她,「別告訴我,你都穿在身上了,你的衣服,並不見得出色。」

  妻說:「出色的衣服,兩三萬元一件,別開玩笑了。」

  我再一次閉上尊嘴。

  老瑞低下頭:「你說得對,我的確是太沒有打算。」

  「錢花到哪裡去了?」妻抱怨她。

  「根本沒有賺多少,一個月才幾千塊錢,吃吃喝喝已經完蛋。」

  三個人無言相對。

  隨後老瑞說:「發奮已經太遲,我還是結婚算了。」

  我說:「他能負責你全部開銷?」

  「是,我很快不必再工作,有他出去做便可以。」

  「他還是個學生哪!」

  「不是他,是另外一個。」

  我真的被弄糊塗了,我怪叫,「你倒嫁什麼人?」

  「一個有獨立資格的人。」她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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