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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「兆良哥。」我叫住他,「明天你還來不來?」

  他不回答,走了。

  背影無限落寞。

  我興致索然回到家。

  姐姐不在,我問母親:「她人呢?」

  母親反問我:「這種時分,她怎會在家?」

  我很受震盪。

  她同別人出去了。誰?她要拋棄兆良哥?兆良哥可知道?她怎麼應付兩個男朋友?

  那夜她回來得很晚。

  我一直未睡,聽到門口有汽車引擎響,偷偷爬到窗臺張望。

  姐姐被一輛黑色的跑車送回來,車子在月色底下閃閃生光,有一種妖異的氣氛。

  兆良哥將要挑戰這個黑色武士,才能把姐姐奪回。

  她推開車門,我連忙回到被窩去。

  她進來時很疲倦,匆匆脫下穿戴,胡亂洗把臉,就倒頭睡。

  第二天她得上班,我得上學。

  一早我起來,她還在床上,看樣子今天又得告假,她老闆遲早會發作。

  母親搖搖頭,「你看看她,幸虧我還有你替我爭氣,否則怎麼去見親友?」

  我聳聳肩,我不擔心她,我擔心的是兆良哥。

  到傍晚七點,姐姐還沒有自外頭回來,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,黃昏七點。

  他嘴角有一默紅星,什麼?吸煙?他幾時開始吸煙的?

  我下樓去找他。

  「你來了?」我問:「她不在家。」

  兆良哥低下頭。

  「別抽煙,把所有的香煙燒盡,她也不會改變主意。」

  他有點憔悴。

  「別再來街角,男兒志在四方,」我胡說一通,「這樣子多沒志氣。」

  他還是不說話,又給我一個「你懂得什麼」的表情。

  「她另外有男朋友,那個人有車。」我說:「你別癡心。」

  他長籲一口氣。

  「為什麼不說話?」我說:「你看你,多麼孤僻。」

  他不回答,轉身走了。

  這次我回家,母親抓住我來教訓。

  「你去惹他幹什麼?街角又不是我們的地基,你管是誰在那裡等誰?要你去兜搭他?告訴你,再給我看見你同他說話,我頭一個不放過你。」

  我問:「媽媽,姐姐此刻同誰走?」

  她說: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你真的不知道?」

  母親沒好氣,「她都快變交際花了,我管得了?」

  我不放棄,「那個開黑跑車的是誰?」

  母親光火,站起來回房間去。

  我還是不知底細。

  等姐姐回來,一臉晦氣,我問:「怎麼?給公司開除了?」

  「烏鴉嘴!」

  「不用鐵算盤也可以猜得到,一天到晚遲到早退,現在好了,白天睡覺,晚上做高級玩伴,專陪開跑車的男人出去。」

  「閉嘴!」她要撲過來打我。

  我一躲躲開。

  母親過來大聲說:「都給我站著。」

  姐姐有點怕母親,站著不動。

  「你!」母親喝問:「你丟了工作,以後打算怎麼辦?」

  「這種千兒八百的工作,哪兒找不到?」姐姐氣鼓鼓說:「隔些時候再去上班就是了。」

  「一個人的身份最要緊是清清楚楚,你現在算什麼?交際花?名女人?白領女?」

  「媽媽何苦一直罵?」姐姐按捺不住,「我同兆良走了三年,你罵足三年,此刻我不同他在一起,還是罵。總之我無論效什麼,都不合你的眼,不如我離了這個家倒好。」

  她回房。

  我追進去。

  「姐姐。」

  「走開。」

  「姐姐,為什麼與兆艮哥分開?」

  「因為悶。」

  「他那麼愛你,怎麼你仍然覺得悶?」

  「在一起三年,一直在街角等,一直散步,一直去聽古典音樂會,這樣下去有什麼前途?」

  當初呢?

  「當初年紀輕,哪裡知道那麼多!」

  「姐姐,你在氣頭上──咦,你幹什麼?」

  「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家。」

  「你要走?」

  「不走還待什麼時候?」

  「我不明白。」

  「這事與你無關,你明不明白都好。」

  我拉住她的手,「你這一去住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朋友家。」

  「是那個開黑色跑車的人嗎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他會同你結婚?」

  「別老土了!」

  「好,那麼他會保證什麼?你不能自一個『朋友』的家走到另外一個『朋友』的家去,這樣你很快完蛋,想想清楚,別因母親幾句話而氣在心頭,非要毀滅自己來報復她。她不會為你傷心,她那一輩的老派人不過為面子而活,你若以身試法,太不值得。」

  姐姐悲從中來,「倒沒想到你會安慰我。」

  我微笑,「我是你妹妹,記得嗎?」

  我們擁抱。

  離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結局,外頭不知幾許豺狼在虎視眈眈,專等被母雞逼出來的小雞來吞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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