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流金歲月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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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謝的女友早避開不見他,他終於明白誰是謝家的紅顏知己。像做戲一樣,他求鎖鎖留下來,可惜編寫情節的不是他,而是朱鎖鎖,按著劇本的發展,她說她不求報酬,打回原形,鎖鎖反而不做哪些汗流夾背的惡夢了,既然已經著實地摔了下來,也就不必害怕,事情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,就得轉好。 南孫勸她出來找事做,制衣廠裡有空缺。 鎖鎖搖頭,那種事她不想做。看著南孫成日為出口限額傷腦筋,頭髮白了也活該,再高薪不過幾萬塊,一樣要兜生意賠笑臉,外國廠家來了,還不是由南孫去伴舞陪酒,完了第二天早上准九點還得扮得生觀音似端坐寫字樓。 什麼高貴的玩意兒,不過是當局者迷,鎖鎖聽過南孫為著布料來源不平找上人家門去,那人穿著睡衣就出來見她,一邊做健身操一邊與她談判,結果是南孫勝利,但那種折辱豈是加薪升職可以抵償。 聰明人才不耐煩巴巴跑去為老闆賺錢賣命,要做,不如為自己做,做得倒下來也值得。 當下鎖鎖把頭亂搖,「我不行,南孫,你別抬舉我。」 南孫說;「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。」 「彼此彼此,」鎖鎖笑吟吟,「待閣下五十大壽,難道還能架著老花眼鏡去搶生意不行,有幾個女人敢說她沒靠色相行事,若然,也未免太過悲哀。」 南孫開頭有點慍意,聽到這裡,頭頂像是著了一盆冷水,悶聲不響。 鎖鎖扯扯她的衣角,「生氣?」 南孫搖搖頭。 「我的香水店下個月開幕,邀請剪綵,如何?」 南孫發覺鎖鎖比一些上市公司還要有辦法,玩來玩去是公家的錢,又深諳取之於民,用之於民的道理,一個翻身,又集到資金從頭來過,儼然不倒翁模樣。 過幾天,南孫與其他幾個女同事一起作東,宴請一位蜜月返來的同行。 這位小姐嫁了美國小老頭,護照在望,春風得意,氣焰高張,吃完飯,用餐巾擦擦嘴,補唇膏時,閑閑說:「适才經過花園道,那領事館門外的人龍,怕沒有一哩長,嘖嘖嘖,日曬雨淋,怪可憐的。」 一桌人頓時靜下來。 南孫打量她,好好的一個女孩子,嫁了老外,相由心生,忽然就怪模樣,額角開始油汪汪,皮膚曬得粗且黑,手腕上多了大串銀手鐲。 與其這樣,不如學朱鎖鎖,人家才真正有資格驕之同儕,脖子上戴過數百卡拉鑽石,抬不起頭也值得。 南孫終於笑了,笑何用這般慷慨激昂,一定是妒忌的緣故,她同自己說。 回到家,愛瑪琴馬上抬起頭叫媽媽,南孫把腰酸背痛全部忘懷,抱起孩子狠狠香一記面孔。 鎖鎖也在,她問:「你是媽媽,我是誰呢?」 「她不認得你。」 誰知鎖鎖卻認真起來,坐在窗畔,靜默起來。 蔣老太說:「南孫,你母親找你。」 「有何大事?」 「大約想把你接過去。」語氣有點擔心。 「我已經過了二十一歲,太遲了。」 「她的意思是……」 「祖母,下月你七十四歲生日,打算怎麼樣慶祝,替你訂自助餐在家舉行家庭禮拜如何?」 「什麼,我自己都忘了。」其實沒有忘,只不過不好提起。 南孫說:「我寫了十道菜,不要牛肉,祖母,你研究研究。」 南孫一眼瞟到鎖鎖在角落抽煙,黑眼圈,第一次被人看到憔悴的樣子。 她坐過去,「你怎麼了?」 鎖鎖抬起頭,「你看,我自幼寄人籬下,女兒又重蹈覆轍。」 南孫詫異,「就為這個多愁善感?」 「理由還不夠充分是不是?」 「你要往好的方面想,愛瑪琴有兩個媽媽,很難得的。」 蔣老太在那邊托著老花眼鏡說:「這炸蠔恐怕不大好。」 南孫揚聲:「改炸魚好了。」 老太太滿意了,「有甜點無?」 「有栗子蛋糕及杏仁露。」 鎖鎖悄悄說:「老太太幸虧有你。」 「不要緊,我倆七十歲時,愛瑪琴也會替咱們做生日。」 「蔣南孫,有時我真不知道我同你,誰更樂觀一些。」 「你的香水店籌備得怎麼樣?」 鎖鎖不答。 「慢慢來。」 鎖鎖只是吸煙。 「一會兒王永正來接我,一起出去走走。」 鎖鎖搖搖頭,滿懷心事。 「當陪陪小朋友。」 鎖鎖笑。 「你從來不屑看我的朋友。」南孫抱怨。 「王永正就很好。」 「你其實沒做過年青人。」 「好,同你出去喝一杯。」 「來,換衣服。」 王永正的遊戲室已經有朋友在,鎖鎖一進去,男士們慣例睜大了眼睛,女士則裝作不表示興趣。男士芳心大慰,這證明朱鎖鎖寶刀未老。 永正知鎖鎖是稀客,出力招呼,男士叫他不必介紹,陪鎖鎖在一張棋盤旁坐下來。 永正遞上酒。 音樂是六十年代舊歌,南孫與鎖鎖全部會哼哼,說到簡單愉快的童年往事,兩人笑起來。 鎖鎖喝一口酒,「來,」她說,「咱們跳舞。」 南孫也不顧忌,依著牛仔舞的拍子,與鎖鎖跳了起來,仿佛兒時在同學家參加舞會,家長雖然識相外出,也還怕驚動鄰居,輕盈地跳,掩不住的歡喜。 永正帶頭依音樂拍子拍起掌來,南孫樂昏了頭,根本不記得上一次跳舞是幾時,索性與鎖鎖在有限的空間裡盡興地轉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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