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流金歲月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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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趕上班,再見。」 南孫掛上電話,看著她祖母。 蔣老太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卻接受得比南孫好,只是略現詫異。 南孫說:「不要緊,還有我。」 她挽起公事包,出門去。 在地下鐵路中,南孫才真正歡喜起來,果然是好消息,母親並不姓蔣,閨名也不叫太太,她是一個人,有血有肉有靈魂,自丈夫去世之後,合同終止,她已不是任何人的妻子,那個身份已告完結,有什麼理由再叫她繼續為蔣家服務。 人們的思想仍然太過迂腐封建,仍愛看到他人吃苦,但凡自救的人,都被打入奸狡無信類。 到了公司,南孫忍不住,第一件事便是撥電話給阿姨誠心誠意再次恭賀母親。 這次她聽見阿姨在一旁說:「是不是?我知道南孫,她有容人之量。」 南孫長長籲出一口氣,整天隱隱掛著一個微笑。 下午天下起雨來,她要出差,滿地泥濘,又忘了帶傘,也沒有使她情緒低落。 即使與布商爭執,也是笑吟吟,令對方摸不著頭腦。 至少家裡有人交了好運。 她吹起口哨來。 老闆娘在等她。 「南孫,快過年了。」 「是,」她脫下大衣。 「六點了,你也該回去了。」 「回去也沒事做,難道八點正上床不成。」 「南孫,這些日子來,你使我明白什麼叫得力助手,用你一人,勝過三人。」 南孫出來做事雖然沒多少日子,也明白行規,資方自動激賞勞方是絕無僅有的事,除非,除非有人要收買人心,待手下死心塌地的做。 這是間中小型廠,請人並不容易,老闆奸,夥計也不好纏,她使這樣一個險著,也劃得來。 當下南孫只是禮貌地微笑,不露聲色。 「有人告訴我,孫氏制衣要挖你過去。」 南孫不出聲。 「我聽到這樣的消息,一定同你談一談才甘心,外子說,你不怕蔣小姐取笑,我同他說,蔣南孫不是這樣的人。」 南孫莞爾。 「過年我們發三個月薪水給你,南孫,你也知道母親經濟尚未復蘇……」 老闆娘一直不停地說了二十分鐘,南孫永遠不會遺忘她的好口才。 這種老式的廠家無異夠人情味,但天長地久,還是管理科學可靠。 孫氏制衣廠一切上軌道,系統井然,不需要老闆娘同下屬有八拜之交,工作一樣進行順利。 過了年,南孫決定往高處。 鎖鎖帶孩子到歐洲去逛,南孫便托她去看新婚的母親。 鎖鎖笑說:「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,所以更是意外之喜,我一定替你辦到,外加送一份大禮。」 「還以為對象是唐人街鰥夫之類,做夢都沒想到是倫大帝國學院機工教授,而且從來沒有結過婚,真正所有的眼鏡全掉地下。」 「好像只比她大幾歲。」 「大三歲。」 「令堂其實保養得不錯,就是打扮上差一點。」 「苦哈哈過日子,未老先衰才真,老太太箱底的舊衣料不要了,丟一塊出來給她……看上去像太婆。」 鎖鎖沉默,過一會兒說:「所以,無論人們怎麼看我,我做人,全為自己。」 南孫取出照片,「來,這是他們。」 照片裡的中年婦女容光煥發,好好地打扮過,穿著文雅而時髦的新裝,與面貌端正的伴侶恰是一對。 鎖鎖笑說:「世界上充滿了傳奇。」 「不知老太太怎麼想,她待我母親,原本毋須這樣刻薄。」 「但你原諒她。」 南孫反問:「有嗎?我並不愛她,我只是盡責,像逐個償還債務,並不涉及感情,我姓蔣,跑不掉。」 鎖鎖說:「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。」 「真不過癮,這世界渾沌一片,還是小時候看的電影好,人物忠奸分明,就差額頭沒鑿著字,而且善惡到頭終有報。」 鎖鎖笑,「我是壞人,最怕報應。」 「壞人,把你的近況說一說。」 「多謝你的關心,近況不錯。」 「謝宏祖怎麼了?」 「謝君在我心中所占地位,並不是很重要。」 「聽,聽,這是什麼話。」 「將來你會明白的。」 「先知,你幾時回來?」 「三五七個月。」 蔣氏祖孫過了一個極其清淡的農曆年,南孫買了水仙,熏得一室馥鬱,她坐在客廳中磕玫瑰瓜子看電視,累了倒頭睡一會兒,起來扶老太太在附近吃館子,並不怕女傭放假,十分優悠。 南孫暗地裡留意祖母神態,倒也佩服她能屈能伸。 唯一上門來拜年的是教友。 南孫回避在房間看愛情故事,要緊關頭,仍然落下淚來,萬試萬靈,在現實生活中,有淚不輕彈的時代女性,感情寄託在小說裡頭。 渴了躡足出去找茶喝,聽祖母同朋友說:「……還有一點點老本,再也動不得,是孫女的嫁妝。」 南孫聽了十分感動,可見她在老人心中是有點地位了,但,嫁給誰呢,她不禁苦笑。 教友走了之後,南孫出來活動,祖母午睡。 三日公眾假期悠悠長,南孫有些坐立不安,巴不得立刻去履新職,做得筋疲力盡,死得興高采烈。 電話鈴響,南孫希望那是母親。 「蔣南孫小姐。」 「我是。」 「我叫王永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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