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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「下午出去買床。」我說:「有被子。」

  「不用床,睡地下可以了。」他說。

  「那也好。」我說:「就是硬了一點。」

  「地下硬有什麼關係?世界別硬就好了。」

  「你與沛不像。但是我比較喜歡你。」我微笑。

  他也笑,「你說笑了。」他說:「不要這樣?」

  「為什麼不相信?」我奇問。

  「沒有人喜歡我。」

  「你一定先要相信人。」我說:「是不是?」

  「我會學習。」

  沛自書房出來,他狐疑地看住我們倆。

  「在說些什麼?」他問:「你們都笑了。」

  我看沛一眼,不出聲,他自己反而先笑了起來。

  若翰脫了外套,「我想洗個澡。」他說。

  「到我房間去,放熱水洗好了,令得自己舒服點。」

  若翰點點頭,轉進房間去。

  「他與你說了些什麼?」沛問:「告訴我。」

  「沒有什麼。」我說:「不值得複述。」

  「他來以後,你好像很沉默,為什麼?」

  我沒答。

  「你不喜歡他?」沛問:「他太怪了?」

  「他可不怪。而且我很喜歡他。」我說。

  「是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我說:「很真,這樣的答案,你滿意了嗎?」

  他注視了我一會兒。「他住在這裡好嗎?」

  「是你作的主。」我告訴他,「很好。」

  「我一直對他很好。」沛滿意地道。

  「是嗎?」這一次是我這樣問他了。

  「我們一家都對他好,他不接受。」沛說。

  「當然,他與你家沒有一個人是相像的。你媽有三件貂皮,你妹妹留學法國,你是大作家,只有他是凡人,是不是?我很瞭解。」我補一句:「因為我也是平凡。」

  沛笑了,「你不平凡,你絕對不平凡。」

  「因為你看上了我?」我問:「對不對?」

  「你今天的脾氣好像不太好。」他悻然道。

  「我有點倦,起身太早了。」我說。

  他用手環住了我,我推開了他。

  「我去睡一覺。」我說:「睡書房的沙發。」

  他看我一眼,默起了一枝煙,不出聲。

  隔了很久他說:「也許我並不太瞭解你。」

  我到書房去躺下,心裡想看他的話,也許是真的。

  他不瞭解我,我也不瞭解他。我們在一起,是因為他看上了我,看上了我這麼普通的一個人,是他先選擇了我,我猜我當時高興得差不多暈眩了。

  我躺著看天花板。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我會嫁給他了,但他卻說他不瞭解我。我想:很糟。

  我從不與他爭吵,我只是避到書房裡來。

  我打開雜誌翻閱,看了一篇小說。

  我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,誰出去了?

  沛?他出去幹什麼?也不告訴我一聲。

  我又開始看另外一篇小說。這年頭,小說都太小說了,不討人歡喜。

  若翰推門進來,我朝他笑了笑,放下書。

  「我不知道你在這裡,對不起。」他說。

  他很喜歡道歉,好像他老做錯事情似的。

  「沛呢?」我問。

  「出去買酒。」

  「啊。」我照舊看著天花板,躺著。

  「他說今晚他弄飯。」他看著窗外。

  「很好,他很能做菜,做得比我好。」

  若翰看我一眼,微笑了。

  他換了一件衣服,頭髮是濕的,洗過了。

  「我有個弟弟。」我忽然說:「與你差不多大。」

  他有點驚異,「我應該是比你大的。」

  「不,」我微笑搖頭,「我比你大,沛說的。」

  「啊。」他點點頭。

  「我那個弟弟,他是個聰明的孩子,不喜歡說話。」

  他又點點頭。

  我聳聳肩,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,我只看著地。

  他有一張我喜歡的臉。比起沛,他沒有一般人的所謂英俊,但是我覺得男孩子清秀比英俊好。

  「為什麼老看著我?」他忽然問我。

  我搖搖頭,不答。我想起了他的戀愛故事。

  我搬一大畫畫報給他,「要看這些嗎?」

  他接過了。

  他的眼睛裡有很多的寂寞,我的心有點軟。

  這樣的一個孩子,大概是一個悲劇。

  他一本本書翻看,默默不作聲。

  我也低著頭,書房裡沒有什麼聲音。

  窗門緊閉著,房間裡的暖爐有點熱過份了。

  我想我是在等沛回來,大家喝點酒,話就多了。

  若翰忽然向我笑了一笑。「覺得難堪?」

  「不。」

  「你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,不必理我。」

  「我該上班的。」我老老實實的說。

  「為什麼不去?」他低著頭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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