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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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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我與……鬼 這幾日寒流駕臨,冷得不亦樂乎,我穿得厚疊疊,帽子手套,仍然在冷空氣下瑟縮。 做了一日事,非常疲倦,更覺眼澀手鈍。 本來想買小寶與我最愛吃的粟米,後來也省得麻煩,索性直接打道回府。 抵達大廈門口也有七點多了。 我正掏出鎖匙—— 「小姐。」 我轉身,沒有人。 我以為疲勞過度,神經衰弱,聽錯了。 「小姐。」那聲音又來了。 忽然之間,一陣寒風吹來,直襲我背脊,透過呢大衣、厚毛衣及內衣,令我汗毛直豎。什麼地方來的怪風! 我冷得打顫,皮膚上起雞皮疙瘩。 我抬起頭來,看到身邊站看一個年輕男人,我下意識退後一步,這是誰?是不是這裡的住客?大廈管理員呢?本來這裡總有一兩名老翁走出走入,在這裡打盹、煮飯吃茶,但凡節日也不回家,也不知還有沒有家,乾脆住在這裡。但今日,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? 最可恨的事往往是養兵千日,一朝也用不到。 我瞪著那年輕人,非常警惕,可憐住在大城市內的女人,早已嚇破了膽。 「小姐,」他非常禮貌,「我可否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?」他相貌也還過得去。 「我沒有空。」我伸手按電梯。 他面孔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來。 我不去理他,怎麼可以胡亂同情人,在這麼複雜的地方居住,相識十年八年的熟人也還得防著他,不知他幾時發起文瘋武瘋,做出恐怖的事來。 電梯到了,我踏進去,繼續瞪著地,如果他也進電梯,我就馬上出來。 他沒有跟進來,我松出一口氣。 到了家,按鈴,小寶替我開門。我在沙發上癱瘓,長歎一聲。 十五歲的女兒問我:「媽媽是否辛苦了?」她摟看我肩膀,我的精神立即抖擻起來,「沒有沒有」。為了這個家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 「媽媽或許不要再加班做工了,我不一定要到外國讀書,我有九成把握可以考到大學堂。」 我說:「加班也是身不由主,年終,公司事忙,人手不夠,不加怎麼行,」我改變題材,「來,給我一杯熱牛奶,一會兒吃什麼?」 「女工煮了臘味飯才走的。」 「好得很。」 就這樣又一個晚上。小寶的懂事及精乖是我最大的安慰,自與丈夫分手後,我的精神全部在這孩子身上,上天對我不薄,小寶不但長得漂亮、品格光明,功課更加好得離奇,自幼不用教,她已經懂得會寫的字寫五次,不會的寫二十次。看到別的家長為兒女功課頭痛,我就知道自己幸福。 可愛的小寶。 我們習慣早睡,如此天寒地凍,更加名正言順地擁看電毯子入夢鄉。 第二天更加寒冷,簡直不像亞熱帶的冬天。空氣中似乎凝著雪珠,一向節省的我也召計程車去上班。那日下班特別疲倦,我像是已經受了風寒。 到家一進門,便看到昨日那個年輕人。 他向我點點頭。 我不好拒人千里之外,也許是新鄰居,而人家昨天所求我之事,不過是問我附近是否有超級市場。 我轉頭,又感覺到一陣陰風自走廊吹過來,地下的字紙被吹得直打轉。 我扯緊外套。 只聽得那年輕人報上名來:「我姓虞,叫兆年。」 我看著他,「有什麼事嗎。」 他真不像是個壞人,但防人之心不可無。 「小姐,有一件事,真想你幫忙。」 我禁不住問:「什麼,從昨天到今天,你的問題還沒有解決?」 他尷尬地低下頭。 「是什麼事?」我實在忍不住,因為這個時候,我看到有一個管理員正向我們走來,膽子壯起來? 「我的女朋友,住在這裡十六樓B座。」 我已經猜到其中訣巧。 「有一件東西,我想請你,代我交還給她。」 「你自己為什麼不上去?」 他無奈,「我不方便露面。」 「難道你沒有朋友?」 「我不想朋友知道。」 「為什麼不麻煩管理員?」 「那些老伯伯,我怕交待不清楚。」 很合理。 「是什麼東西?」我仍然謹慎。 「絕非不合法的東西,是一隻戒子。」他自口袋把那只指環掏出來。 一隻金指環,式樣別致,刻著一隻獅子頭。 我覺得不忍,衝口而出,「你與她絕交?」 「不,」那年輕人露出悲傖的神色,「她要結婚了。」 我很震動,立刻答應擔任這任務。「好,十六樓B座,叫什麼名字?」我接過戎子。 「她叫李玉茹,我叫虞兆年。」 「你相信我?」輪到我發問。 「我在此守了三個晚上,你是我最相信的人,況且這個指環也不值什麼,拜託。」 「不客氣。」 「再見。」他說著轉身。 「喂。」我叫住他。 他轉過身來,燈光下他的面孔很憔悴蒼白。 「振作點。」我說。 他忽然露出笑容:「謝謝你,好心的小姐。」 他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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