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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「好,」美眷很爽氣地,「我來,這個星期六。

  「我會再與你聯絡。」任思龍向我擺擺手,走了。

  美眷合上門,笑說:「這任思龍,她不是走路,她是操兵。」

  隔了很久,美眷又說:「她從來不穿高跟鞋,你注意到沒有?」

  這倒沒有。

  後來做了一夜夢,都看見任思龍白色裙褲翻動的樣子。

  我神經衰弱。

  在任何彩色的外表下,我看到蒼白、蝴蝶、寶麗萊相機、任思龍。

  星期六她開車來接走美眷與小宇。

  他們坐了整個下午,回來碰巧我下班,福士終於修好了。我把林士香也帶回家吃點心。

  美眷像是很服帖任思龍。

  她驚異地說:「她那屋子是那麼特別,一切都是白色的。白肥皂、白毛巾、白地毯、白色傢俱、白色無花的牆紙,整個屋子除了白就是透明玻璃與水晶,我不明白。」我環顧我們的家。「當然你不會明白,你買一盞燈,連燈泡都要選紅黃藍三色,瞧這客廳,有多少顏色。」

  美眷說:「大概對她來說是適合的,我從沒有見她穿白色以外的衣服。那張床——」

  床。

  「那張床像醫院中的床。」

  「如何?」

  「白色、銅柱,枕頭上只有細細一條花邊,睡衣也是白的,真受不了,為什麼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小宇倒是很喜歡,他們吃蛋糕,蛋糕是惟一有熱量有實質的東西,然後下棋。」

  林士香說:「我倒想去睡睡那張床。」他眨眨

  美眷瞪眼:「我告訴方薇去,男人就是這點賤,嘴巴上討點便宜也是好的。」

  小宇告訴我,「那阿姨的家真是美麗——」他拉長了聲音,像做夢似的,「窗一直到地下,一面牆那麼大,一格一格,可以看到海。」真有趣,孩子也有陶醉的時候。

  我問美眷,「看到海嗎?」有點奇怪。

  「是的,是那一面沒有景色的海,海水滔滔,什麼也沒有,很乏味。」

  林士香先覺得詭異,「那才好,向著燈光幹嗎?咱們又不是印製風景哺士卡的。可是她屋子向哪裡呢?」

  「她住在石澳。」

  林士香更驚異,看我一眼,「美眷,你不早說。」

  「我早先也不知道!住那種地方,車來車往要一個小時,我才不喜歡。」我說。

  林上香興奮地問:「是不是像《茱莉亞》那種屋子?」

  「不!」美眷說。她看過《茱莉亞》,我與她去的。

  「有多不同?」林問。

  「看,」美眷疲了,說,「一屋子有什麼好說的?」

  「阿姨的屋子很乾淨。」小宇說,「牆上有一幅畫,上面寫著英文字『依露遜』,我問:阿姨,那是你的英文名字嗎?她說不,她說:『生命如依露遜。』」

  我說:「幻覺。生命如幻覺。」

  「美麗。」林說。

  美眷說:「你們那套片子都拍完了,你沒去過她家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謝露茜蛋糕好吃嗎?」我問道。

  「很好。」美眷說。

  小宇跳上跳下,嘴裡說:「生命如依露遜。」

  「你想不想去她家?」林問我道。

  「她不會叫我去的。」我說,「我們是死敵。」

  林說:「我太好奇,我想去。」

  「美眷,牆上還有什麼?」我揚聲。

  「真無聊!我不記得!」

  小宇說:「我知道,還有『惆悵舊歡如夢』瘦金體字。」

  林問:「你這小靈精,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阿姨說給我聽的,我們說了很久話,因為下棋我輸給她,很不高興,她要說好話哄我。」

  美眷罵孩子,「功課你又不記得這麼熟!」

  小宇拿起滑板下樓去。

  美眷說:「本未表哥有希望追到她的。」

  「那不過是你的看法。」我說。

  林說:「我們轉轉話題吧。」

  在星期一,任思龍又變了魔鬼。

  製作部創作部營業部一起開會。

  老周說,「我們需要一個驅魔人。」

  任在會上吼叫:「我們能把這個片集賣出去才怪,女主角像盧昂回來的美術學生?瞧她那樣子,有氣質還是有青春?是選角上的錯誤!她比較更像新蒲崗放工出來的,看!我們到底想騙什麼人?觀眾與廣告商都不會上當,我們打算騙自己?」

  老闆聽了這番話跳腳,非要換角不可。

  任火上添油,「——頭上斜頂巴黎帽,假睫毛,廉價T恤,胸前印一行字:哈佛大學。我服了你們,法國回來的留學生就得這個樣子?哪一國發明的?香江電視國?」

  老周說:「以後開會,乾脆叫『任思龍演講會』。」

  我對她損人的技巧五體投地。

  任思龍發起瘋來誰也不敢駁嘴。

  所有的人散掉之後我沒有走,我靜靜看住她。

  她收拾桌面的文件,然後坐下來。

  「這次不是你的錯。」她說,「劇本寫得很好,是製作部的無知。」

  我說:「或者石硤尾的收視率會很好也說不定。」

  「你幾時會把電視觀眾的水準提高一點?」她的怒火又升上來,「你幾時會說:我要大學生天天坐在電視前?」

  「看,在香港,中上人家是不留意電視劇發展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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