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兩個女人 | 上頁 下頁 |
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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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好。」林忙著應她。 我把小字托上水面,他像小猴子般的爬上遊艇。我與林跟著上去,用淡水洗了一把臉,套上外套。 林說:「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『出水芙蓉』了。」 我說:「芙蓉是什麼花?我沒見過。」 「用你的想像力,創作部主任。」林笑。 隔一會兒任思龍過來,她在泳衣外頭加一件大得不得了的白襯衫,頭髮纏在頭頂。大腿的皮膚是蜜色的。我別轉頭。她並沒有與眾人打招呼,小宇是船上惟一的孩子,他把芒果遞過去,什思龍與她的醫生朋友馬上吃了起來。 我在一邊瞧著,她全身似乎在發散适才吸收的陽光,水果汁滴在她嘴角,她正在留意聽小宇說話呢,這不是營業部的任思龍。不不,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。 她的眼睛閃閃生光,全神貫注地應付小宇,小宇在對她說什麼呢,不少成年男人會妒忌他吧。 我現在明白表哥的意思了。任思龍的美麗不是靜態的,把她的臉攝成呆照,她很平凡,但是她的一舉一動,甚至是轉身彎腰,都有優悠的味道,一種完全屬於她自己的風姿,表哥早看穿這點,他的觀察力遠勝過我。 美眷叫,「揚名,削只蘋果給我好嗎?」 我把蘋果給她,我跟她說:「蘋果適合連皮整個吃。」 「真嚕嗦。」她笑,「噯,八萬!」 風吹上來,不知道為什麼,今年的暑天比往日都涼,風鼓動她寬大襯衫。她用手托著額頭笑了,她洗淨雙手,把果皮扔掉,小宇竟然帶著象棋,他向任思龍挑戰。任的醫生男朋友在一堆陌生人當中落落大方,微笑地觀局,任時不時轉頭跟他說幾句話,他是個出色的男人。 我很煩躁,我竟無法使我的眼光離開她。 她還不是那個任思龍,工作如瘋子,幹勁衝天,一身白衣服的寫字樓奴隸。為什麼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?我不能明白。 林與方薇形影不離的坐在船頭討論劇本。 其他的演員與工作人員則在甲板曬太陽。 我過去取果汁,回頭,任思龍已經不見了。 我問小宇:「那位姐姐呢?」 「任姐姐與她的朋友走啦。」小宇說,「她真是好棋,殺得我片甲不留。爹,我的炮死死守住,她還是突破重圍……」 走了。 我茫然坐下來。 美眷拿著紙碟子,盛著蛋糕走過來。 「吃一塊好嗎?」她坐在我身邊。 那一角的麻將聲排山倒海地湧過來。 為什麼?我揚揚手,為什麼在遊艇上搓麻將?為什麼走到任何地方都是一套? 我想回家。回家睡一覺,忘記今天的事。 美眷推我一下,「你肚子餓不餓?」 我搖搖頭,「我想先回去。」我揚聲,「林,有沒有辦法先走?」 美眷笑道:「這瘋子,玩得好好地,他一個人先要走,船在海中央,你怎麼走得了?臨陣退縮,哪有這麼如意的事?」 我聽得心如刀割。 林說:「施,你怎麼了?喂,嫂子,你看他臉上那萬念俱灰的表情,好,如果你真的要回去,我叫人開快艇送你到碼頭。」 美眷說:「讓他回去,我才不走。」她笑,「他要鬧情緒,是他活該,我帶著小宇再玩一會兒。」 林笑說:「他也不是鬧情緒,他八成是鬧肚子。」 結果我一個人回家。 小宙由外婆處領回來,正在緩緩學走路,見到我,給我一個大微笑,然後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地向我走來。 我非常心酸。我不是一個好爸爸。一星期見小宙多少次?我對這孩子應該有歉意。 我伸出雙手,小宙仍然鎮靜地走過來,躲入我懷中。這嬰兒使我想起花生漫畫中的拉納斯。 我們父子擁抱很久。我輕聲問,「孩子,你喜歡有個英文名字叫拉納斯嗎?」 他在那裡說他獨有的嬰兒語言,身上有莊生扉子粉的味道。 傭人問:「先生,在家吃飯?」 「是,下碗面就行了。」 小宙的小手撲撲地打著我的手背。 傭人笑,「小宙,來,別煩爹爹。」 小宙說:「爹爹,爹爹。」 女傭說:「哎,一開口就叫爹,下一個恐怕還是生男孩子呢,你爹爹一直想要個女兒。」 她把小宙抱走。 吃面當兒我茫然想,這個家庭到底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?我與美眷戀愛成婚,名正言順的生下子女,經過十年,我們有這個小小的家。可是要拆散的話,簡直不費吹灰之力。什麼? 我在想什麼? 太勞累了,我要休息一下。 午睡醒來,客廳中一片吵鬧聲。 美眷坐在梳粧檯前用冷霜洗臉,一邊嘀咕,「曬得老黑,難看死了。」 我胡塗的問道:「什麼意思?怎麼有那麼多人?」 「林士香他們呀,在咱們家吃冷面。」 「怎麼有麻將聲?」我問。 「表姨他們來搓麻將。」 「呵。」 「表哥也在,出去招呼招呼。」美眷催促道。 「呵。」 「你怎麼沒精打采的?太辛苦是嗎?」美眷問。 「不不。」我揉揉眼睛,獨自走到書房去。 表哥坐在寫字檯面前,看到我轉過頭來。 「夢長君不知?」他問。 我呆呆的坐在他對面。「要我去招呼親戚朋友,你知道我是不行的。」我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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