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亦舒 > 兩個女人 | 上頁 下頁 |
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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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耐力似乎無窮無盡,眼睛裡帶笑意,她好像在說:製作部的節奏慢得這樣,簡直可以在這裡休息。 這不是營業部的任思龍。 小息的時候我跟林說:「真倒黴,她仿佛是來渡假似的,太看輕我們。」 林注視我,「施,你太奇怪,仿佛只有你看不到任思龍的好處。」 「還有老周,」我抗議,「老周的意見與我一樣。」 「學老周,社會有什麼進步?」林向我眨眼。 中午我們在外面餐廳吃飯,她吃得很多。 沒有秘書,沒有公事包,沒有文件,她終於自由了。 我問:「喜歡演員生涯嗎?」 英俊小生甲說:「一定喜歡的,是不是?任小姐?」 英俊小生已搶著遞茶點煙,「任小姐,習慣了就好的。」 我氣得閉上了嘴巴,用眼角打量甲乙兩人,一副軟飯相,襯衫三四粒鈕扣不扣,褲子寬寬地,高跟皮鞋……真討厭,呵還有卡地亞表,男用手袋。 林士香問她:「營業部商業氣氛太重了,是不是?還是製作部與創作部好。」 任笑笑,「我們的確是活在商業社會中,我很習慣。」 我用手撐著頭,老闆用到她這樣的夥計真是福氣,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記得她在代表營業部。 我叫來了夥計,還沒開口,任思龍忽然代我接上去,她說:「雲尼拉冰淇淋蘇打。」 我幾乎跳起來。她怎麼曉得? 她在微笑呢,很溫和地。 我的心卜蔔地跳,我的文件夾子跌在地上。不不,這不是任思龍。我迷惘地低下頭。 我的冰淇淋蘇打來了。 全世界的編劇與演員都爭著與任思龍說話,但是她卻討好我。 我默默啜著蘇打。是她替我叫的。 我最心愛的飲料,自五歲起最歡喜的飲料。 我在他們午餐後便回辦公室。心神不寧。 瑪莉問道:「任小姐怎麼會答應拍我們這戲的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 她沒有告訴我。 「也許她想玩玩。她今天穿什麼衣服?人家說我們電視臺最會穿衣服的便是任小姐。」 「誰說的?過分,那個人准是想到營業部謀份差使。」 瑪莉笑,「我不管,反正我會等著看那集戲。」 我坐在安樂椅上。她坐過這張椅子。我有種幾乎溫暖的感覺。 下班開車回家。 美眷問:「這麼早?近日來仿佛比較空閒。」 「是。」我伸個懶腰。 「爹爹,陪我下棋。」小宇纏著我說。 「功課做好了?」 「做好了。」 「小宙呢?」 「外婆家。」 「怎麼老往外婆家送?」我問。 「外婆寂寞——你老人家怎麼了,一輩子不過問家裡的事,有空就忽然抽樣調查,大發議論,什麼意思?」 「對不起。」我賠笑,「對不起。」 「喝什麼?」她問。 喝什麼?不是一直知道我喝雲尼拉冰淇淋蘇打嗎? 小宇抽棋盤擺出來。 「喝什麼?」美眷又問。 「你不知道嗎?」我問。 「施先生,你別賣關子,好不好?」美眷不耐煩。 我低聲說:「雲尼拉冰淇淋蘇打照舊。」 「我也要!」小宇叫出來。 美眷回廚房去了。 我想起已婚男人最喜歡說的一句話:我妻子不瞭解我。 我實在奇怪美眷瞭解我多少。 她把冰淇淋蘇打擱在我與小宇面前。 「別喝太多,就吃飯的。」她說。 她照顧了我們十年,但是她瞭解我嗎? 小宇說:「將軍!」 「別烏攪,」我說,「我們還沒有開始呢。」 「我買了些新衣服。」美眷說,「你不怪我吧?」 「買得起儘管買,」我說,「天天換一件好了,妻子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,丈夫衣著整齊是妻子的功勞,但是老天,你不認為你買得太多?在東京選的那些呢?」 她不理睬我。 我放下棋子走到房間一看,一床都是五顏六色的衣服,只好馬上又回到客廳與小宇繼續在棋盤上大殺四方。 小宇,我的兒子。生命的延續,多麼自私的舉止,把他帶到世界上來,因此我的生命得到了延續。他們說他像足了我!不大說話,睡前看一會書,喜歡穿白襯衫。 我注視著小宇的臉,太陽棕色皮膚,圓圓的鼻頭,他把手撐在下巴上,正在動腦筋要設法吃掉我的車,睫毛垂下來,眼睛清澈,嘴唇薄得幾乎透明,兒童都是美貌的,我愛小宇。 他笑了一笑,「爸爸,輪到你。」 我進炮。 小宇的手肘處粘著紗布,不知是什麼時候跌傷的。 我關心他太少,知道他太少,我忙著在工作上證明我自己,忽略太多。 「小宇,」我問,「你快樂嗎?」 「我?」他睜大了眼睛,「當然,爸爸,表舅舅買了照相機送給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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